“陛下錯了。”沐瑤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臣妾很滿意。”
蕭逸塵的身體僵住了。
“從一開始,臣妾想要的,就隻有一件事。”沐瑤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那就是,活下去。”
“你滿意就好。”過了許久,蕭逸塵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提,朕會儘量滿足你。”
“哦?”沐瑤似乎來了興趣:“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那臣妾,還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陛下。”
沐瑤話鋒一轉:“蕭景南身死,他的後宮,可有人要殉葬?”
蕭逸塵的眉頭動了一下。
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自然。皇室規矩,向來如此。”
“殉葬的是誰?”
“皇後,上官燕。”
“可否取消?”
“不可。”蕭逸塵回答得斬釘截鐵。
沐瑤的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對麵的新皇。
“如果,是臣妾讓陛下取消呢?”
“沐瑤!”蕭逸塵的聲量陡然拔高:“這是大周的律法!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朕初登大寶,根基未穩,豈可隨意更改!”
“沐瑤,你這是在威脅朕?”蕭逸塵的聲音裡透出一股被觸犯的怒意。
他才登上皇位,這個女人,就敢用這種事來挑戰他的權威。
“臣妾不敢。”
沐瑤依舊維持著那個前傾的姿勢,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尺。
“臣妾隻是在與陛下做一筆交易。”
“交易?”蕭逸塵重複著這兩個字,隻覺得無比刺耳。
“是。”沐瑤坐直了身體,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皇後之位,臣妾可以不要。陛下想讓誰做皇後,便讓誰做,臣妾絕無二話。”
蕭逸塵的身體僵住了。
“武安侯,不,現在是滄州王了。”沐瑤繼續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陛下想讓他去鎮守邊關,將他調離京城,臣妾也答應。”
殿內一片死寂。
蕭逸塵完全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費儘心機布下的兩個局,一個用來圈禁她,一個用來剪除她的羽翼。
他以為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甚至準備好了應對她的種種反撲。
可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全部放棄了。
這讓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話術,全都堵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
“你想要什麼?”蕭逸塵的聲音乾澀。
他清楚,她放棄這麼多,所求的,必然更大。
“臣妾的條件隻有一個。”沐瑤看著他,一字一頓:“廢除皇室殉葬製。”
轟。
蕭逸塵的大腦,嗡的一聲。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她會要兵權,要財富,要更大的封賞,卻唯獨沒有想過,她要的,是這個。
一件與她自己,與她的家族,與她的權勢,都毫無關係的事情。
“為什麼?”他脫口而出:“你為何要執著於此?大周立國三百年,祖宗家法,向來如此。”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沐瑤的反問,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蕭逸塵的心上。
對嗎?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是規矩,是傳承,是維持皇室威嚴的一部分。
父皇駕崩時,殉葬的妃嬪有三十二人。
皇祖父駕崩時,殉葬的宮人,超過百數。
沒有人覺得不對。
因為,向來如此。
可現在,這個女人,卻用最簡單的一句話,將這塊名為“傳統”的遮羞布,狠狠撕了下來。
蕭逸塵無言以對,他垂下頭,回避著她的注視。
“上官皇後,與你毫無瓜葛,你救她作甚?”他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
“臣妾不是在救她。”沐瑤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臣妾是在救我自己。”
蕭逸塵猛地抬起頭。
“陛下忘了?”沐瑤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表情,似笑非笑:“當初在王府,若非臣妾掀了桌子,此刻,臣妾也該是一具殉葬的枯骨了。”
那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那一日,傳旨太監尖利的聲音,那杯泛著詭異光澤的毒酒,還有她決絕地拔劍,血濺當場的畫麵。
原來,她一直記著。
她不是在發善心,她隻是在憎恨這種將女人的性命,視作男人附屬品的規矩。
“這是臣妾的底線。”沐瑤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要麼,陛下答應臣妾,從此廢除殉葬。要麼……”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蕭逸塵的心,徹底亂了。
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起兵造反前的那個夜晚,他又一次被她逼到了懸崖邊上。
答應她,意味著他這個新皇,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祖製。
這必然會引來朝中那些老臣的激烈反對,動搖他本就不穩的帝位。
不答應她,她會怎麼做?
策反陳慶之?煽動鎮北軍?還是用那些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的鬼神手段?
“如果……”
蕭逸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
“朕不答應呢?“
話音落下,景陽宮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的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殿內那股令人窒息的沉悶。
兩人對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蕭逸塵感覺自己快要被這股壓力壓垮的時候,對麵的女人,卻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瞬間衝散了滿殿的凝重。
“嗬嗬……”
沐瑤笑嗬嗬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言出法隨。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不答應,就當臣妾方才什麼都沒說。”
她靠回椅背上,姿態慵懶,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人,根本不是她。
這突如其來的示弱,讓蕭逸塵準備好的一切應對,都落在了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