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領。”沐瑤開口喚道。
“末將在。”龐萬裡立刻躬身。
“三日後。”沐瑤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包下整個教坊司。”
龐萬裡微微蹙眉,心道:這是個什麼操作?
教坊司?
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官辦的妓院,是全京城最肮臟,最下流的銷金窟。
娘娘要去那裡做什麼?
“把這份名錄上,所有女子的家人,都請來。”
沐瑤的下一句話,更是讓他徹底懵了。
請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去教坊司?
這是何意?
在那種煙花之地,宴請一群剛剛失去了女兒的苦主?
這……這不是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嗎?
龐萬裡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但他沒有問。
經曆了這麼多事,他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貴妃娘娘的所作所為,不是他這種粗人能揣度的。
他需要做的,隻有執行。
無條件的執行。
“是!”
龐萬裡重重抱拳,沒有半分猶豫。
“請帖之上,不必寫沐府,也不必寫本宮。”
沐瑤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就寫,衛國公府,韓琦公子,設宴賠罪。”
龐萬裡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沐瑤。
假借韓琦之名?
這是要把衛國公府,架在火上烤啊!
這一招,太狠了。
“末將……明白了!”
龐萬裡再次躬身,這一次,他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激動。
他轉身,大步離去。
……
千裡之外的滄州,大雪未停。
臨時搭建的王府書房內,陳慶之已經站了一夜。
他的手中,緊緊捏著那封從京城送來的信。
信紙,已經被他手心的汗浸透,變得有些褶皺。
他的腦海裡,隻有兩個字。
殺和哄。
沐瑤給他的兩個選擇,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陳慶之的內心,在天人交戰。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雪花,撲麵而來。
街道上,那些剛剛領到稀粥的災民,正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他們的臉上,沒有希望,隻有麻木。
陳慶之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他忽然明白了。
雲娥妹妹,早就算到了他會如何選擇。
她寫下那兩條路。
不是為了讓他選。
而是為了讓他看清自己。
看清他與她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要的,是顛覆。
而他想要的,隻是平息。
許久。
陳慶之緩緩關上了窗戶,隔絕了外麵的風雪。
也隔絕了內心的掙紮。
他已經有了答案。
他走回書案前,鋪開一張新紙,提起了筆。
他選擇了第二條路。
或許,這是飲鴆止渴。
但至少,能讓眼前這些快要渴死的人,喝上一口水。
“來人。”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鎮定。
一名親兵推門而入。
“王爺。”
“傳我將令。”
陳慶之的筆尖,在紙上飛快地移動著。
“以本王的名義,草擬文書。向滄州各大糧商、鄉紳,‘借’糧賑災。”
“所有借出的糧食,都由王府立下字據。待雪災過後,朝廷賑災款下撥,加倍奉還。”
“另外……”
陳慶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告訴他們,凡在此次賑災中,‘捐’糧最多者。”
“本王,可上奏朝廷,為他們求一個官身。”
“再賞,鹽引十張!”
親兵聽得目瞪口呆。
鹽引!
那可是朝廷管控最嚴的東西,一本萬利。
王爺竟然舍得拿出來當獎勵?
“去辦吧。”
陳慶之放下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還有。”
“三日後,在本王府上設宴。”
“把滄州城內,所有叫得上名號的鄉紳,都給本王請來。”
“本王要親自,跟他們‘借’。”
……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距離大周的年節,隻剩下最後三天。
往年這個時候,京城裡最熱鬨的地方,莫過於教坊司。
王公貴族,富商才子,都會在這裡一擲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
可今天,整座教坊司,卻掛上了“歇業”的牌子。
大門緊閉。
新任的禁軍統領龐萬裡,親自帶人守在門口,驅散了所有前來尋歡作樂的客人。
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衛國公府的韓琦公子,包下了整個教坊司。
此事引得無數人不滿,卻無人敢多言半句。
韓琦的惡名,早已傳遍京城。
教坊司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沒有歌舞,沒有絲竹。
數十張桌案,整齊地擺放在大堂之內。
桌上沒有酒,隻有一杯杯清茶。
坐在這裡的客人,身份更是千奇百怪。
有身穿官服的朝廷官員,有綾羅綢緞的富商,有布衣草履的平民,甚至還有幾個儒衫綸巾的士族文人。
他們彼此之間,大多素不相識。
可此刻,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失去女兒的,受害者。
他們手中的請帖,都用著最華貴的紙張,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衛國公府韓琦,設宴賠罪。
這十個字,何其諷刺。
大堂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無人交談,隻有茶杯與桌麵碰撞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他們都在等。
等那個讓他們恨之入骨,卻又怕得要死的男人出現。
然而,他們沒有等來韓琦。
等來的,是一位身著宮裝,儀態萬方的女子。
女子身後,跟著魁梧的禁軍統領龐萬裡。
她一步步,走上大堂正中的高台。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無數道或疑惑,或麻木,或驚懼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平民富商,並不認得她。
但那幾位官員和士族,在看清她身上那件代表著貴妃身份的翟衣時,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