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的話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一塊巨石,投入了本就波濤洶湧的人心湖海。
人群騷動起來,憤怒的低吼聲此起彼伏。
“沒錯!給我們一個解釋!”
“沐淵亭是國賊!你為什麼要放過他!”
“我們死了那麼多兄弟,不是為了看你跟匪首和談的!”
沐瑤安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所有的喧囂,達到頂峰。
然後,她才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精準地壓過了所有雜音。
“關於沐淵亭的背叛,我沒什麼好解釋的。”
一句話,讓整個廣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沒什麼好解釋的?
這是什麼回答?
“這一路走來,我經曆過很多次背叛。”
沐瑤的視線緩緩掃過下方那一張張錯愕的臉。
“我的丈夫,為了他的白月光,想讓我去死。”
“我一手提拔的將軍,為了舊日的忠誠,與我兵戎相見。”
“現在,輪到了我的兄長。”
她輕輕笑了一下,那笑意裡,沒有悲傷,隻有一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漠然。
“習慣了。”
“他的背叛,於我而言,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這個共和國,不會因為少了一個沐淵亭,就停止運轉。”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這番言論,比背叛本身,更讓人無法接受。
冷血!無情!
自己的親哥哥,在她口中,竟然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至於停戰……”
沐瑤沒有理會下方的嘩然,自顧自地拋出了第二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但實際上,她隻是在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我問你們一個問題。”
“打贏這場仗,徹底消滅陳慶之和他的軍隊,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代價?
打仗不就是為了勝利嗎?談什麼代價?
“我來替你們算一筆賬。”
沐瑤豎起一根手指。
“相箕山一戰,我們陣亡三千六百人,傷八千。而我們,僅僅殲滅了敵軍一萬餘人,俘虜五萬餘人。”
“俘虜的這五萬餘人,還是陳慶之刻意為之,為了滲透進我部內部,故意放出來的俘虜。”
“北境十六州,地勢複雜,民風彪悍。陳慶之已經把那裡經營成了一個鐵桶。”
“想要徹底收複,我和將軍們推演過,我們至少需要付出一百萬人的傷亡。”
一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一百萬條鮮活的生命,一百萬個破碎的家庭。”
“然後呢?”
“我們能得到什麼?”
沐瑤再次發問。
“得到一個被打得稀巴爛的,貧窮落後的北境?”
“得到數千萬嗷嗷待哺,需要我們用糧食去養活的災民?”
“得到一片需要我們投入無數金錢和人力,花上十年,二十年,才能勉強恢複元氣的廢墟?”
她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砸在人們的心上。
那些原本被仇恨和激情衝昏的頭腦,開始被迫冷靜下來,跟著她的邏輯去思考。
“在場的,應該有不少商人。”
沐瑤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人群前排,那些衣著光鮮的商賈身上。
“你們最懂,什麼叫生意。”
“現在,我告訴你們,這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付出一百萬人的代價,去收複一個一窮二白的爛攤子。這筆賬,怎麼算,都不劃算。”
商人們麵麵相覷,臉上的憤怒,漸漸被一種驚疑不定的思索所取代。
他們是商人,他們天生對數字敏感。
當沐瑤將一場關乎國家榮譽的戰爭,赤裸裸地拆解成一筆可以計算收益與虧損的生意時,他們本能地感到了荒謬。
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無法反駁。
“所以,我停戰了。”
沐瑤給出了她的結論。
“我不做賠本的買賣。”
“那……那難道就這麼算了?北境的失地,就不要了?”一個官員忍不住大聲質問。
“誰說不要了?”
沐瑤反問。
“我隻是換了一種更劃算的方式而已。”
她再次看向那些商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經此一役,陳慶之必然已經認清了他和我們之間的差距。”
“這個差距,不是兵力,而是工業,是製度。”
“他會做什麼?”
“他會發了瘋一樣,在北境,大刀闊斧地改革。他會學習我們,建立工廠,開采礦山,普及教育。”
“他想追上我們。”
“而我,給了他五年時間。”
“這五年,足夠他將北境打造成一個工業基礎齊全的地方。那裡會有大量的工廠,被勘探、開發的礦產,以及……為了連接這一切而修建好的鐵路。”
沐瑤攤開雙手,像是在展示一件完美的商品。
“他會替我們,完成最艱難,最耗費成本的原始積累。”
“他會替我們,把北境那片貧瘠的土地,變成一個香餑餑。”
“而我們,隻需要等待。”
“等五年之後,我們再去把他收回來。”
“到時候,我們得到的,將是一個工業發達,資源充沛,鐵路通達的,嶄新的北境。”
“這,才叫利益最大化。”
死寂。
整個承天門廣場,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震得頭皮發麻。
將敵人,當成免費的勞工。
將戰爭,當成一種投資。
用五年的時間,去等待一筆注定會到手的,豐厚到難以想象的回報。
這是何等恐怖的算計!
這是何等冷酷的理性!
那些商人,看向高台上那個女人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那不是對權力的畏懼。
而是一種,麵對更高維度智慧時的,本能的臣服。
瘋子!
這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但她的邏輯,卻該死的……完美!
“現在,你們還覺得,這是一份屈辱的停戰協議嗎?”
沐瑤俯瞰著下方,俯瞰著那些已經完全失語的人群。
“不。”
“這不是協議。”
“這是一份,為期五年的,投資合同。”
“而我,是這個共和國,唯一的,首席執行官。”
她的話音落下,整個廣場依舊鴉雀無聲。
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抗議。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隻剩下那句冰冷到極致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