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為了那份刻骨銘心的憎惡,更是為了最純粹的利益。
共和國這台高速運轉的戰爭與工業機器,已經開始顯露出對資源的無儘饑渴。
而那片被她定義為“垃圾場”的土地上,恰好擁有她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篤、篤、篤。”
禮貌而克製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沐瑤的聲音依舊清冷。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位身穿深灰色職業套裙,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婦人。
她的麵容保養得宜,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但歲月更賦予了她一種沉穩乾練的氣質。
她手中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步履沉穩,眼神銳利,完全是一位精明強乾的高級官員模樣。
正是如今炎黃共和國的財務部長,沐王氏。
作為沐家的主母,當沐瑤推翻帝製,讓女性站起來了之後,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她不再是那個困在深閨中的首輔夫人,也不再是那個被冠以夫姓的‘沐王氏’。
她叫王鶯鶯,有自己的名字。
“總統閣下。”沐王氏微微躬身,將文件夾放在了那張巨大的黑色辦公桌上。
在公開場合,她嚴格遵守著上下級的禮儀,沒有流露出絲毫母女間的親昵。
“說重點。”沐瑤轉過身,坐回了她的“王座”,沒有去看那份報表。
對她而言,數字隻有在超出預判時才有意義。
沐王氏顯然早已習慣了女兒這種高效到近乎冷酷的風格。
她挺直了身子,語速平穩地彙報道:“截止昨日,海軍報告,第一批次五十艘‘欽州’級蒸汽鐵甲巡洋艦已全部完成海試,正式入役南海艦隊。船塢已經開始第二批次五十艘的建造,預計半年後可以下水。”
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國家都為之顫抖的工業成就。
在短短幾年內,從無到有,建立起一支由五十艘蒸汽動力、鋼鐵裝甲的現代化軍艦組成的龐大艦隊。
然而,沐瑤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她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對方繼續。
“但是,”沐王氏的語氣微微一沉,這才是她今天親自前來的主要目的:“我們的煤炭儲備,出現了嚴重缺口。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包括工廠、鐵路以及艦隊的日常訓練和戰備巡航——我們的戰略儲備,撐不過三個月。”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已經下令限製民用和非必要工業的煤炭供應,但即便如此,也隻是將時限延長到四個月。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總統閣下。我們的工業心臟,正在因為缺血而減速。”
沐瑤的指尖,在光滑如鏡的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單調而富有節奏的聲響。
來了。
這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信號。
資本的擴張,工業的飛躍,最終必然會撞上資源的天花板。
這是她一手催生出的怪物,現在,這頭怪物餓了,它需要吞噬更多的血肉,才能繼續成長。
而她,早已為它準備好了最肥美的獵場。
“戰爭,是時候提前了。”沐瑤平靜地吐出這句話,仿佛在說“下午茶的時間到了”。
沐王氏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作為財務部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不僅僅是總統的個人意誌,更是共和國這台機器發展的必然需求。隻是……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作為母親的、難以完全掩飾的複雜情緒。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開口:“總統閣下……關於北辰……”
沐瑤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下來。
她抬起眼簾,目光落在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後母”臉上,語氣淡漠得聽不出任何情緒:“他還活著?”
這句冰冷的反問,讓沐王氏的心猛地一揪。
她知道,在女兒心中,那個曾經紈絝跋扈、差點毀了沐家聲譽的兒子,早已被劃入了“不可回收垃圾”的範疇。
若不是她當年苦苦哀求,沐北辰的下場,絕不僅僅是被丟進軍營那麼簡單。
“活著,而且活得很好。”沐王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語氣中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驕傲和懇求。
“三年的軍旅生涯,他已經完全變了。不再是那個隻會惹是生非的混賬。他拿到了三次個人三等功,一次集體二等功,在海軍學校的畢業成績是全優。現在的他,是遠洋艦隊參謀部的大校參謀長,艦隊裡最年輕的校官。李世忠司令員給他的評語是‘天生就該待在艦橋上’。”
沐王氏的語速有些快,像是在極力推銷一件珍寶,生怕對方沒有耐心聽完。
“我知道,他過去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但是,總統閣下,人總是會變的。現在的他,是一個真正的、合格的共和國軍人。他渴望……渴望能為您,為共和國,貢獻自己的力量,洗刷過去的恥辱。”
她向前一步,微微躬身,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懇請您……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沐瑤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當然知道沐北辰的改變,共和國的軍隊,就是一台高效的熔爐,足以將任何頑鐵煉成精鋼,更何況她還特意關照過,要對沐北辰進行“特殊照顧”。
她隻是想看看,在沐王氏心中,是“財務部長”的身份更重,還是“母親”的身份更重。
現在看來,情感,終究是人類無法徹底根除的“程序漏洞”。
但有時候,漏洞也能加以利用。
良久,沐瑤的目光從沐王氏充滿期盼的臉上移開,重新落回了桌麵的地圖上。
“讓他,和李世忠,以及遠洋艦隊所有校級以上軍官,一小時後,到我辦公室開會。”
聽到這句話,沐王氏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了下來,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
她知道,女兒既然願意見,就代表著機會。
她強忍著激動,用儘量平穩的聲音應道:“是!總統閣下!”
說完,她再次躬身行禮,轉身快步離去。
她要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兒子。
……
一個小時後,總統辦公室外寬闊的走廊上,站滿了身穿深藍色海軍軍官製服的將領。
他們個個身姿筆挺,神情肅穆,金色的綬帶和閃亮的勳章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肅殺與緊張交織的氣氛。
站在最前方的,是南海艦隊總司令,李世忠。
這位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鐵血軍人,此刻也是一臉凝重。
他知道,總統閣下在這個時候緊急召見整個艦隊的高層,必然有大事發生。
而在李世忠身後半步的位置,站著一個異常挺拔的身影。
他大約二十一二歲的年紀,麵容俊朗,皮膚是常年經受海風和日曬的古銅色。
曾經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輕浮和乖張的桃花眼,此刻已經變得深邃而銳利,如同鷹隼一般,緊緊盯著前方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
他的下頜線緊繃,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被千錘百煉過的軍人氣質。
正是沐北辰。
他察覺到了母親從走廊另一頭投來的目光,但他沒有回頭,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一絲偏移。
在踏入這座象征著共和國最高權力的建築時,他便不再是沐王氏的兒子,他隻是共和國海軍的一名大校軍官,等待著最高統帥的命令。
沐王氏看著兒子那如同標槍般挺直的背影,眼中滿是欣慰與擔憂。
她知道,門後的那一個小時,將徹底決定自己兒子未來的命運。
她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默默地轉身,從另一條通道離開了。
辦公室的門,被衛兵從裡麵無聲地推開。
“總統閣下有請。”
李世忠整理了一下軍服,率先邁步而入。
沐北辰和其他軍官緊隨其後,步伐整齊劃一,皮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回響。
辦公室裡一如既往的空曠而壓抑。
沐瑤已經站在了那麵巨大的世界地圖前,她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西裝套裙,身影在巨大的地圖麵前,顯得有些纖細,但無人敢有絲毫的小覷。
所有軍官在辦公桌前三步遠的位置停下,整齊劃一地並腳立正,向著那個背對他們的身影,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總統閣下!”聲音洪亮,整齊劃一。
沐瑤緩緩轉過身,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鋒利的解剖刀,從每一位軍官的臉上掃過。
當她的視線落在沐北辰臉上時,停留了不到半秒鐘。
那張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過去的痕跡。
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服從,和一種被壓抑在冰層之下的、對戰爭的渴望。
很好,這才是她需要的工具。
“諸位。”沐瑤沒有讓他們“稍息”,也沒有任何客套的開場白:“把你們叫來,隻為一件事。”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我們的工業心臟,快要缺血了。”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桌麵上的一份文件,正是沐王氏剛剛送來的報表:“煤炭,我們工業的血液,即將告罄。沒有它,我們的軍艦將變成一堆漂浮的廢鐵,我們的工廠將陷入停擺,我們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軍官們的臉上,瞬間浮現出震驚和凝重的神情。
他們是軍人,或許不懂經濟,但他們絕對明白“燃料告罄”對一支現代化軍隊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