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康玄的腦袋頓時一陣嗡鳴，眼前的柳衡根本沒有了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家主氣勢，他隻是安詳地躺在床榻之上，蓋著被子，老臉蠟黃，看起來與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無異。
“嚇到你了吧。”柳衡飽經風霜的臉上綻開一叢笑，渾濁的老眼也緩緩射出精光。
“您……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康玄磕磕巴巴地問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似乎隨時都會斷氣的老人是他的外公。
“扶我起來。”柳衡慈祥地說道。
“嗯。”康玄走過去，一點點掀開被子，右臂緊貼柳衡後背，扶著他坐了起來。
“您受傷了？”康玄試探著問道。
無言，柳衡輕輕擺了擺手。隨即他緊緊地攥住康玄的手掌，麵帶愧意地說道：“這些年你受苦了，當年之事，你一定很恨外公吧？”
康玄抿了抿嘴，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任憑柳衡的拇指在自己手背上摩挲著。
“嗬嗬。”似乎知道康玄會是這個反應，柳衡也不氣惱，隻是淡然一笑。
“搬個椅子坐過來。外公給你嘮一嘮我們柳家的私事兒，其中的一些事情想必你會很感興趣的。”柳衡吩咐道，神色略帶些慈祥，又隱隱帶著一絲憂傷。
“嗯。”康玄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搬了個椅子老老實實地坐在柳衡身邊，神情一絲不苟。從柳衡臉上的神情他能依稀感覺出來這私事兒估計非常重要，而且絕不是什麼好事。
“你應該知道這次比武的結果會很大程度影響未來柳家新家主的選舉吧。”
“您在比武開始的時候說過，因為您年事已高，想要退位。因此這次比武的結果會作為新家主的重要參考。”康玄說道。
"年事已高？"柳衡不屑地輕哼了一聲，"你真的以為我退位就是因為年紀大嗎？"
康玄小臉略微震動了一下，顯然理解了柳衡話裡的隱含之意。“難道還有隱情？”康玄忍不住問道。
“唉。”柳衡重重歎了口氣。“五年前，我突破納穀境時出了岔子，導致肺腑受損，境界已難再精進，甚至境界隱隱還有一絲倒退的跡象。但我傾儘手段維持，倒也無人察覺。”
“可四年前得知你遇襲廢修，我雖裝作表麵無事，可怒火攻心，傷勢加重，怕是難以維持。照我現在這個狀態，估計不久境界便會倒退至啟靈境中期，甚至前期。到那時候，一旦被其他三大勢力察覺我境界倒退，我柳家怕是要被踢出四大勢力。”說這話時，柳衡的雙目重重地閉上，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情況這麼糟糕嗎？”康玄皺眉問道。“以柳家的基業和勢力，哪怕您不再是啟靈境後期的實力，其他勢力要想把我們踢出四大勢力也絕非易事，頂多我們位居四勢之末。更何況這件事是絕對機密，其他勢力要想察覺您的境界倒退恐怕沒那麼容易。”
柳衡瞟了一眼康玄，隨即中肯地點了點頭，“分析得在理，按常理來說確實如此。”
“既然如此，您這麼做是為了？”康玄出聲道。
“為了破解我柳家之困局。”柳衡頭靠在牆上，仰望著頭上的天花板。
“若是正常實力的此消彼長，我倒不至於如此擔心。但如今我柳家，充斥著內憂外患，有一隻幕後的黑手一直在暗中針對著我們柳家。若是讓他們得知我境界不如從前，他們必然會暴起發難，矛頭直指我柳家。到時候，彆說保住四大勢力的名頭，能否保住柳家都很難說。"一道寒芒自柳衡眼中閃過，一股淡淡的壓迫在房間裡彌漫。
“內憂外患！”康玄身軀一震，拳頭不是不自覺地握緊了起來。看來身為柳家家主的柳衡對於這股暗流果然也是有所察覺。柳家的內憂，他自然知道是哪個混蛋，而外患八成就是與其勾結的外部勢力。就不知道外公口中的內憂和他心中的內憂到底是不是一樣？
“您說的不久是多久？”康玄語氣凝重。
“這樣的狀態，我僅僅能維持一年，一年之後，我現在的境界必然不保。”柳衡枯瘦的手掌緊握成拳，死死地攥在一起。
“隻有一年。”康玄口中喃喃道，“所以您這麼著急退位不是為了防著外人，而是為了防著家裡人？”
“對。”柳衡口氣悠悠，“我雖然極不願意承認，但我們柳家內部，必然有著與外部勢力勾結的內奸，而且地位還不低。”
康玄頓時沉默了下來，柳家內部的重要人物他掰掰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而且基本上都是有著各自的站隊。柳衡此言，顯然將範圍縮減到了相當小。
柳衡接著說道“外人難以得知我境界變化，可柳家內部的人卻不一樣。他們畢竟與我同居一府，很多細微的變化想必更容易察覺。加上有心人的關注，恐怕我想隱瞞就更加困難。”
“所以您想趁現在實力尚存、還沒有什麼破綻的時候儘快退位，退出柳家的明麵，以求切斷與外界的關聯？”康玄單手托著下巴，目光停留在柳衡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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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兒你所言極是，退位之後我立即會宣布閉死關，直接切斷與柳家的外部聯係。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露麵，最大程度地保證消息的隱蔽性。”柳衡決絕地說道。
“那家主之位怎麼辦？”康玄追問道。
“這倒是個麻煩事。”柳衡額頭上青筋微凸，臉皺得像個苦瓜似的。眼下康玄奪冠，原本最容易的家主分配反倒成了最棘手的事情了。
“抱歉，我給您添麻煩了。誰能想到我這個廢人拿了冠軍呢，要不然也不會讓您在選家主的事情上為難。”康玄吸溜了下鼻子，將視線不屑地看向彆處，漫不經心地說道。
唉，柳衡心中暗歎一聲，陣陣苦意升騰。看來康玄對他當年終止調查襲擊、放棄尋找凶手一事，芥蒂不是一般的深。
二人間的氛圍瞬間就這麼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良久，康玄率先開口道：“外公，我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您外公了。我敬重您不假，但想讓我將當年那件事從心頭抹去絕無可能。也許是我任性，也許是我短視，也許是我倔強。您當年的做法從道義上講沒有錯，但調查最終不了了之真的對我內心造成了極大的創傷。一輩子都被毀了，查不出，治不好，多可笑啊！”
“多可笑啊！！”康玄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出來，嘴角微微牽動著，眼裡有著亮晶晶的東西閃動。但他還是在拚命壓抑著自己，不讓那些閃著光的水滴從眼睛裡湧出來。
聽到康玄這麼說，柳衡的心也顫了。他無措的手反複挪移著，一會兒捂著嘴，一會兒抓著頭，一會兒攥著拳。他的腦袋緊緊低垂著，眼皮也重重地合上。他想說些什麼，可他現在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一刻，曾經威風八麵的柳家家主啞巴了……
終於，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慢慢張開了嘴。“傻孩子，我從來都沒有奢求你去原諒我。當年之事，受傷最深的就是你了。我既沒有治好你，也沒有為你找到凶手。說起來，倒真是我這個做外公的不合格。你風光時給我這張老臉帶來了足夠的榮耀，可你落魄時我也沒有給你足夠的關愛。”
“也許我是個稱職的家主，但我絕不是個稱職的外公。”柳衡自嘲一笑，笑容裡充滿了愧意。
眼淚終究還是無聲無息地滑落。康玄正過臉來，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柳衡，眼圈有些發紅。他緩緩閉上眼睛，伸出手掌握住了自己外公的手，嘴角也有一絲笑容綻放開來。
康玄的笑容徹底觸動了柳衡內心深處的某些感情，他反手將康玄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下。同樣閉上了眼睛，同樣露出了微笑。
就在這一刻，二人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奇妙的默契。
而那種默契，叫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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