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府的書房內,炭火燒得正旺,與城外的冰天雪地恍如兩個世界。
七寶鎮守備劉威,年約四十、麵皮白淨、眼神精明,他穿著一身常服,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站在書房中央的陳青。
他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估量和一絲輕蔑,尤其是在掃過陳青肥胖的身軀時,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下撇了撇。
“你就是陳振言的女兒?”劉威放下茶杯,聲音帶著官腔,不冷不熱。
回守備大人,小女陳青,家父正是陳振言。”陳青微微屈膝行禮,姿態不卑不亢。上輩子見過太多的高官富商,陳青並不覺得一個小城守備能有多滔天的手段,劉威故意施壓,她卻淡然無比,完全無視。
劉威盯著陳青的臉,見她絲毫沒有害怕,心下了然,麵前之人估計就是陳振言的大女兒,他聽人說,陳振言的大女兒肥胖如豬,今日一見,果然如傳聞中所說。
他本以為陳振言會拿個小丫鬟來糊弄他,倒不曾想此人竟然真把女兒送來。
不過,他見陳青雖然體型肥胖,可肌膚白皙如雪,五官雖擁擠,卻不顯得油膩難看,若不是千金小姐,也養不出這樣好的皮膚來。
“嗯。”劉威鼻腔裡哼出一聲,手指敲著桌麵,“你父親的信物,本官看到了。隻是如今流民圍城,局勢緊張,光憑信物就要本官開門放你們進來,未免太過兒戲。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流民假扮,混進城來作亂的?”
他一開口,就先扣下一頂大帽子。
陳青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憂慮:“守備大人明鑒。家父與您乃是故交,豈會行此不義之事?實在是路途艱難,又遇流民衝擊,損失慘重,不得已才來投奔。家父常言,守備大人您最是重情重義,體恤鄉鄰,定不會見死不救。”
她先捧了對方一句,接著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況且,如今城外流民數千,群情洶湧,若長時間得不到安撫,隻怕……會生出更大的亂子。家父雖力薄,也願儘綿力,若能進城,必當傾儘所有,協助大人安撫流民,共渡難關。”
她刻意加重了“傾儘所有”四個字,同時仔細觀察著劉威的表情。
劉威眼神微動,顯然聽出了弦外之音。他身體微微前傾,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哦?傾儘所有?不知陳老爺如今……還剩下多少所有之物啊?”
他這話問得直白而貪婪。
陳青心中更定,知道魚餌已經拋下。
她故作沉吟,然後才道:“不敢隱瞞大人。家父逃難倉促,所攜浮財不多,但……在青州尚有田產宅邸若乾,地契文書皆在。若能得大人庇護,安穩抵達蒼城,與趙家彙合,家父必當厚報!”
“蒼城趙家?”劉威聽出陳青暗示,“你爹和趙家有往來?”
陳青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蒼城趙家世子,乃是小女未婚夫。”
劉威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眼神閃爍,顯然在權衡利弊。蒼城趙家,他確實有所耳聞。
就在這時,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喧嘩聲,似乎是從城牆方向傳來的。
劉威眉頭一皺,不悅地看向門口:“外麵何事喧嘩?”
一個親兵快步進來,低聲稟報:“大人,城外流民不知何故,突然躁動起來,紛紛湧向城門,喊著要大人開倉放糧!”
“什麼?”劉威猛地站起,臉色一變,“怎麼回事?誰散布的消息?”
親兵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陳青,低聲道:“流民間都在傳,說是青州來的陳老爺,感念同鄉之誼,已將大半家財獻與大人,懇請大人開倉賑濟。還說……還說大人您仁德,已經答應了……”
“胡說八道!”劉威氣得一拍桌子,臉色鐵青。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刀子般射向陳青,充滿了驚怒和懷疑,“這是怎麼回事?!”
陳青心中暗讚大牛做事利落,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無辜:“守備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小女方才進城,巴不得對流民避而不見,此事小女實在不知。”
她眼神清澈,帶著一絲被冤枉的委屈,演技無可挑剔。
劉威死死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破綻。但陳青情緒控製完美,滿臉迷茫和焦急。
“不是你,還能有誰?”劉威咬牙切齒。他並不相信陳青,但此刻更棘手的是城外的流民。
那喧嘩聲似乎越來越大,隱約能聽到“開倉放糧!”“劉守備仁德!”之類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數千饑民的集體呼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
劉威在書房裡焦躁地踱步。他當然不想開倉放糧,那都是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但流民已經被煽動起來,萬一失控衝擊城門,事情就鬨大了。
陳青看著劉威焦頭爛額的樣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適時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守備大人,流民無知,易被謠言煽動。當務之急,是穩定局勢。”
劉威停下腳步,看向她:“你有辦法?”
陳青微微頷首:“流民所求,不過是一口活命的糧食。大人若此時強硬彈壓,隻怕適得其反。不如順勢而為。”
“順勢而為?”劉威眯起眼睛。
“正是。”陳青從容道,“大人可派一員吏胥,於城頭宣告,就說大人體恤民艱,正在籌措糧草,不日將設粥棚賑濟。先穩住他們。至於我父親進城之事……”
她頓了頓,看著劉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家父進城,不僅能兌現流民口中那大半家財的謠言,助大人穩定民心,而且家父經商多年,頗有些人脈,或可助大人從周邊城鎮購得糧草,以解燃眉之急。如此一來,大人既全了名聲,又得了實惠,更能彰顯您安撫地方、顧念舊情的仁德,豈不三全其美?”
她的話,如同最精巧的鑰匙,一層層撬開劉威心中的顧慮和貪婪。
將陳振言放進城,既能暫時平息流民的騷動,又能從陳家身上榨出油水,還能利用陳家解決糧食問題,同時還能博個好名聲……
劉威的眼神劇烈變幻著,權衡著其中的利弊風險。
城外的喧嘩聲持續不斷,如同催命的符咒。
終於,劉威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臉上擠出一絲看似和藹的笑容:“陳侄女不愧是老陳的千金,見識不凡,思慮周全。既然如此,本官就給你父親這個麵子!”
他轉身對親兵下令:“傳令!開側門,放陳老爺及其家眷入城!安置到西城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