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休整,晨光破開晨霧時,畫舫已駛入曲臨江的主航道。江風裹著水汽拂過甲板,卷起兩岸青山的蒼翠,將連日趕路的疲憊滌蕩大半。
江晚寧扶著雕花欄杆而立,淡青色衣裙被風掀起一角,春桃攥著她的袖口,眼睛亮晶晶地望著遠處順流而下的漁船。
“姑娘,我昨兒聽船家說,臨江府的碼頭邊全是好吃的!
糖蒸酥酪、蟹黃湯包,還有剛撈上來的河蝦炸著吃,想想都流口水。”春桃說著,還誇張地咽了咽口水。
江晚寧被她逗笑,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丫頭,滿腦子就裝著這些吃食。”話裡帶著嗔怪,眼底卻漾著柔得化不開的寵溺,“放心,到了臨江府,定讓你把想吃的都嘗遍。”
“就知道姑娘最疼我!”春桃樂得差點蹦起來,剛要再說些什麼,卻見一件帶著暖意的墨色織錦披風輕輕落在江晚寧肩上。
江晚寧回頭,撞進安沐辰含笑的眼眸裡。他指尖還殘留著披風內襯的暖意,聲音被江風揉得格外溫和:“江上風硬,仔細吹涼了身子。”
“多謝安世子。”江晚寧低聲道謝,耳尖微微發燙。春桃在一旁看得真切,捂著嘴偷笑:“還是安世子心細,怕風閃著姑娘。”
“春桃,彆亂說話。”江晚寧慌忙製止,臉頰又熱了幾分。
安沐辰卻不惱,隻抬手撓了撓鼻尖,眼底的笑意更濃:“左右到了臨江府也無事,到時候我帶你們四處轉轉,保準讓春桃吃個儘興。”
“多謝安世子!”春桃機靈,知道該給兩人留空間,福了福身便退進了船艙。
甲板上隻剩兩人並肩而立,江晚寧攥著披風的係帶,指尖微微發緊。沉默半晌,她還是抬了頭,聲音輕得像江霧:“你……早就知道裴語嫣的事是我做的,對嗎?”
安沐辰愣了愣,隨即緩緩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揭發我?”江晚寧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安沐辰低頭望著江麵,水波映著他的眼眸,竟添了幾分認真:“第一次在裴府見到你,你左臉頰的巴掌印還沒消,眼神裡全是藏不住的落寞,我便猜你在裴家過得不順。後來在承晏那裡,聽到了小丫鬟說的來龍去脈,也猜到了一些。”他轉頭看向江晚寧,目光澄澈,“但你從未想過害她,不過是想自保罷了。既然這樣,我為什麼要揭發你?”
江晚寧怔怔地看著他,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她攥著係帶的手指鬆了鬆,低聲道:“多謝……”
“我們不是朋友嗎?”安沐辰笑了,眼底盛著星光,“朋友之間,何須言謝。”
江晚寧望著他的笑容,也輕輕彎了唇角,語氣鄭重:“沒錯,我們是朋友。以後我就是你的新朋友——陸雪。”
“好,陸雪。”安沐辰輕聲重複,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可下一秒,江晚寧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她垂眸望著江麵,眉頭微蹙:裴忌若是發現她“死”得蹊蹺,會不會大肆追查?
若是鬨大了,京中的人會不會順著線索找到這裡?那到時候......
“怎麼了?”安沐辰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輕聲問道。
“沒什麼。”江晚寧勉強笑了笑,“風有些大了,我先回船艙了。”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安沐辰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指節泛白。
他想起護衛送來的密信,信上說,裴忌在眾人麵前說道:“她是我的妻子”。想到這裡,安沐辰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可若真是如此,江晚寧為何要假死脫身?當時京中傳的沸沸揚揚,說裴忌要納一個孤女為貴妾!他為此還傷懷過幾天。
“定是裴忌要強取豪奪,她才會假死脫身。”安沐辰低聲自語,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更何況,他派人查過陸雪這個戶籍,竟發現背後有裴老夫人的手筆。
這裡麵定然藏著秘密,可他不在乎——隻要江晚寧在他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晚寧回到船艙時,春桃正守在桌邊溫茶。見她臉色不好,春桃連忙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姑娘,喝口茶暖暖身子。是不是還在擔心京中的事?”
江晚寧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卻沒覺得暖和:“沒事。”
“姑娘彆擔心,”春桃坐在她身邊,輕聲安慰,“咱們現在換了身份,又離京這麼遠,沒人會找到咱們的。再說還有安世子在,他定會護著咱們的。”
春桃的話並沒有讓江晚寧感到安心。安沐辰待她極好,可每次看到他,京中那些壓抑的過往就會湧上心頭。
她輕輕歎了口氣:等風頭過了,還是帶著春桃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吧。
翌日清晨,畫舫緩緩停靠在臨江府的碼頭。剛一靠岸,就聞到了空氣中混雜的魚腥氣與糕點香——碼頭上人來人往,挑夫扛著貨箱吆喝著穿梭,小販推著食車叫賣,船槳劃水的聲音、孩童的笑聲交織在一起,熱鬨得讓人挪不開眼。
“小心些,彆走散了。”安沐辰自然地走到江晚寧身側,手臂微環,替她擋開擁擠的人群。春桃跟在兩人身後,眼睛早就被街邊的糖畫攤吸引了。
幾人走出碼頭,就近找了家臨水的酒樓。安沐辰點了滿滿一桌子菜:清蒸鱸魚泛著瑩白的光澤,蟹粉豆腐裹著金黃的湯汁,醬爆河蝦香氣撲鼻。
“臨江府的河鮮是一絕,京裡都難吃到這麼新鮮的。”他給江晚寧夾了一筷子鱸魚,“吃完飯咱們先找家客棧安頓,明日一早就去拜見恩師。”
江晚寧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我跟著一起去,會不會不太合適?”
“怎麼會?”安沐辰笑了,“家師性子隨和,最喜熱鬨,師娘也極好相處,定會喜歡你的。”他想起什麼,又補充道,“對了,恩師和師娘有三個兒子,這輩子就盼著有個女兒,卻一直沒能如願。到時候師娘見了你,說不定都舍不得放你走呢。”
這話讓江晚寧的不安消了大半,甚至生出幾分期待。她抬眸看向安沐辰:“那我們下午出去轉轉,給恩師和師娘買些禮物吧?”
安沐辰夾菜的手猛地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她剛才說“我們”?他壓下心頭的悸動,笑著點頭:“好啊,我們一起去。”
吃過飯,幾人找了家清淨的客棧安頓好,便上街買禮物。安沐辰早從京裡帶了上好的文房四寶給恩師,又選了幾匹繡著纏枝蓮的綢緞給師娘。
江晚寧轉了好幾家店,都覺得不合適,直到看見街角的花鋪——鋪子裡擺著一盆墨蘭,葉片修長翠綠,頂端綴著幾枚飽滿的花苞,雅致又不失生機。
“文人多愛蘭,恩師定然會喜歡。”江晚寧伸手輕輕拂過葉片,眼底滿是歡喜。
“晚……雪兒,”安沐辰剛想叫她“晚寧”,又及時改了口,“這盆蘭花生得彆致,師娘見了也會高興的。”
江晚寧耳尖微紅,轉身就要付錢。安沐辰剛想攔,就聽她說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該由我付錢。況且這一路上,都是你在費心,這次就讓我來。”
安沐辰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終究還是鬆了手,隻在一旁靜靜陪著。
兩人剛走出花鋪,就聽見旁邊茶館裡傳來一聲笑:“你看那對小夫妻,買盆花還這麼恩愛,感情可真好!”
江晚寧的臉頰瞬間爆紅,剛想解釋,卻見安沐辰耳尖也泛了紅,卻沒反駁,隻是笑著接過她手裡的蘭花,輕聲道:“走吧,咱們再去看看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