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焰怎麼也沒法把眼前這個少年,和之前那個舉槍殺人、瘋癲大笑的“老狼”聯係在一起。
少年突然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噴在石板上。
他的視線艱難地往上抬,血月此刻已經暗得隻剩一點微光,像他小時候跟著媽媽在夜市看到的、快熄滅的棉花糖燈。
意識像是被狂風卷著的紙片,飄向那些被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執念——
爸爸紅著眼眶吼“過不下去就離婚”,媽媽抱著他,眼淚砸在他的頭發上,聲音發顫:“兒子乖,等媽媽在南方穩定了,就來接你。”那天他攥著媽媽的衣角哭到失聲,卻沒等來承諾的“接你”,隻等來爸爸領回家的陌生女人。
繼母把他的課本扔在滿是灰塵的牆角,踩著書脊冷笑:“一個拖油瓶,還想讀書?不如早點出去打工給家裡掙錢。”他蹲在地上撿書,書頁被踩得皺巴巴的,爸爸坐在沙發上抽著煙,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從那天起,他的作業本上,再也沒出現過“媽媽”兩個字。
他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攥著皺巴巴的五十塊錢,在車站買了張去南方的站票。長途汽車晃了十幾個小時,他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樹往後退,心裡反複念著“媽媽在等我”。可當他站在媽媽住的小區門口,卻看見她從單元樓裡走出來,懷裡抱著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一個陌生的男人撐著傘走在她身邊,伸手把她耳邊的碎發彆到耳後,小女孩笑著喊“媽媽抱”,媽媽低頭時的溫柔,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那個雨天,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牙齒打顫。他看著媽媽抱著小女孩走進便利店,看著男人給她們買了熱乎的關東煮,看著她們笑著走遠。手裡那張畫著“全家福”的紙,被雨水泡得發皺,最後碎成了渣。他站在雨裡,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卻不敢喊一聲“媽媽”。
“媽……”
少年的嘴唇輕輕翕動,鮮血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淌。
“我不是……拖油瓶……我隻是想……再抱你一下……”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像是看到了什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在他模糊的視野裡,霧散了,雨也停了,媽媽站在不遠處的枯樹下,穿著他記憶裡那件碎花裙,朝他伸出手,笑著喊“兒子,過來呀,媽媽給你帶了草莓糖。”
“媽……”
他又喊了一聲,身體輕輕抽搐了一下,然後徹底沒了動靜。
眼睛還睜著,卻再也沒了神采,隻有嘴角那抹極淡的笑,還停留在臉上。像個終於等到媽媽的孩子,做了場遲到太久的夢。
霧裡的風突然變大,吹得地上的屍體血漿泛起漣漪,也吹散了籠罩在院落上空的血腥氣。
“沈焰!”
許萌的聲音從霧裡傳來,帶著哭腔和焦急。
她跌跌撞撞跑過來,看到地上的屍體時,腳步猛地停住,眼圈瞬間紅了:“他……他死了?我們……安全了?”
沈焰點了點頭,然後默默蹲下身,用指尖輕輕合上少年的眼睛。
指尖觸到他冰涼的臉頰時,心裡突然掠過一絲複雜。
這個以“獵殺”為樂的“老狼”,說到底,也隻是個孩子,隻是在閾限的規則裡,徹底瘋魔成了怪物。
“我們走吧。”沈焰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借著許萌的攙扶站直身體,緩緩往庭院外走。
“沈焰,你之前怎麼知道……老狼不會去四樓找我們,反而會去追鄒浩啊?”
許萌斟酌著開口,“當時你讓我躲在三樓,我聽見腳步聲,還以為他要上來了。”
沈焰沉默地走了幾步,才開口:“直覺。”
“可你就不怕猜錯嗎?要是……”許萌說著,忽然明白了什麼,“所以你讓我躲去三樓,自己去四樓引他……是故意把危險攬在自己身上?”
“現在,我們不都活下來了嗎?”沈焰故作輕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