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頒獎音樂還在法蘭西大球場回蕩,金色的彩帶如雨般飄落。裡爾球員們簇擁著獎杯,笑容洋溢在疲憊卻興奮的臉上。
然而,站在隊伍中的林陽,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他剛剛無比珍重地親吻過冰涼的杯壁,完成了那個跨越空間的、無聲的獻祭。此刻,他臉上沒有冠軍的狂喜,隻有一種深沉的、幾乎凝固的平靜,以及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哀傷與焦慮。
那若有若無、卻如同冰錐般刺入他靈魂的救護車鳴笛聲,似乎還在耳畔回響。他握著獎杯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目光死死鎖定著東北方向——裡爾的方向。那裡,有他此刻全部的牽掛和恐懼。
“林!林!看這邊!”
“林陽!談談這個不可思議的夜晚!”
“林!你的兩個進球!尤其是那記絕殺!你是怎麼做到的?”
混合采訪區,早已被蜂擁而至的記者擠得水泄不通。長槍短炮對準了剛剛走出球員通道的林陽,閃光燈亮成一片,幾乎要將他吞噬。問題如同潮水般湧來,焦點無一例外地集中在他下半場天神下凡般的表現和那記匪夷所思的“天外飛仙”絕殺上。
林陽的腳步有些虛浮,被博爾達拉和戴維一左一右地護著。他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似乎還沒完全從球場上那種悲壯的狀態中抽離出來。麵對記者們亢奮的提問,他張了張嘴,聲音異常沙啞低沉,帶著濃重的疲憊:
“進球……是團隊的努力。是兄弟們拚出來的機會……我隻是……完成了最後一擊。”他的回答簡短而克製,完全沒有創造神跡後的激動,反而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他的心思顯然不在這裡。
一位敏銳的女記者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異樣和那份深沉的哀傷,她擠到前麵,聲音放輕,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林陽,我們看到你在進球後,在慶祝時,都指向了裡爾的方向,並且……在祈禱。我們都知道杜邦教練正在裡爾與病魔抗爭。此時此刻,你最想對他說些什麼?這座獎杯,是否獻給了他?”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陽竭力維持的平靜閘門。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湧起濃重的水汽,在強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脆弱。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翻湧的情緒,但聲音已然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
“是的……是的……”他重複著,聲音哽咽,目光仿佛穿透了記者,穿透了球場的牆壁,望向了遙遠的裡爾,“這座獎杯……獻給他。每一個進球,每一次奔跑,每一次拚搶……都是為了他。”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仿佛在吞咽巨大的悲傷。周圍的喧囂似乎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鏡頭都聚焦在他那張年輕卻寫滿沉重心事的臉上。
“杜邦教練……他不僅僅是我的教練,”林陽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是他把我從預備隊帶出來,是他教會我如何在頂級聯賽生存,如何理解足球,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球員,一個真正的男人。在我迷茫的時候,是他點醒我;在我得意的時候,是他提醒我;在我跌倒的時候……是他支撐我站起來。”
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滑落,混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漬。他沒有擦拭,任由它們流淌。記者們屏住了呼吸,閃光燈也默契地停了下來,隻有攝像機在無聲地記錄著。
“今晚……我站在這裡,帶著這座獎杯……”林陽的聲音哽咽得更厲害,他抬起手,指向東北方,那個他無數次在比賽中指向的方向,“教練……您……您看到了嗎?您聽到了嗎?我們在為您戰鬥!我們贏了!我們把獎杯……帶回來了!就在裡爾!離您……很近……很近……”
他的話語破碎,泣不成聲。他抬起手,在胸前無比虔誠、無比用力地畫了一個十字,然後雙手合十,緊緊抵在額前,閉上了眼睛。他不再看鏡頭,不再理會周圍的一切,整個人沉浸在最深沉的祈禱之中。嘴唇無聲地快速翕動著,隻有離得最近的記者能隱約看到那口型是:“主啊……求您保佑他……讓他好起來……讓他看到……求您了……”
這無聲的祈禱,比任何呐喊都更震撼人心。混合采訪區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隻有林陽壓抑的抽泣聲和他那虔誠祈禱的身影。博爾達拉紅著眼眶,用力攬住他的肩膀。戴維彆過臉去,悄悄抹了下眼角。記者們無不動容,不少人眼中也泛起了淚光。那個在球場上無所不能、創造神跡的少年,此刻隻是一個為恩師的生命而恐懼、而祈求的孩子。
幾秒鐘後,林陽放下手,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他看向提問的女記者,也像是透過她看向所有人,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我……我現在隻想立刻回到裡爾,回到他身邊。我要親手……把這獎杯……帶給他看!他答應過我……要看著我……站在更高的舞台上!”
說完,他不再停留,在博爾達拉和戴維的保護下,用力分開人群,低著頭,步履有些踉蹌但異常急促地向球員大巴的方向衝去。他的目標隻有一個:裡爾!那家醫院!那個病房!
記者們默默讓開一條通道,沒有人再上前阻攔提問。閃光燈再次亮起,但這次捕捉的,是一個背負著榮耀與悲傷、向著生命之火奮力奔跑的少年背影。他胸前的法國杯冠軍獎牌在奔跑中晃動,折射著球場璀璨的燈光,卻遠不及他眼中那份為恩師祈禱的光芒熾熱。
法蘭西大球場的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後。巴黎的夜色深沉。大巴車疾馳在通往裡爾的高速公路上。林陽緊緊抱著那座冰冷的法國杯獎杯,仿佛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目光死死地盯著車窗外飛逝的、指向裡爾的路標。
獎杯在手,榮耀加身。
但此刻,他心中隻有無聲的呐喊和最深沉的祈禱:“教練……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