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馬克!快!!”林陽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他甚至顧不上看李總監一眼,轉身就踉蹌著衝向門口,動作因恐懼和膝蓋的刺痛而扭曲變形。
馬克的反應快如閃電,他一把扶住幾乎摔倒的林陽,同時對驚愕站起的李總監急促道:“李總!萬分抱歉!杜邦教練去世了!我們必須立刻過去!”
“快去!快去!”李總監也瞬間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臉上職業化的表情被肅穆取代,“林陽!快走!需要任何幫助,隨時聯係!”
林陽在馬克幾乎半攙半抱的支撐下,跌跌撞撞地衝出包廂,逃離了那個瞬間變得無比遙遠和荒謬的商業世界。走廊華麗的壁燈在他因極度恐慌而模糊的視線裡拉出慘白扭曲的光帶。
車子如同咆哮的野獸衝向裡爾那家熟悉的醫院。林陽癱在後座,雙手死死抓住前排座椅,指甲幾乎嵌進皮革裡。身體因巨大的恐懼而不受控製地顫抖,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左膝的舊傷,帶來鑽心的疼痛,卻遠不及心中那滅頂般的恐慌。他死死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剜他的心。皮埃爾·莫魯瓦球場的輪廓在遠處掠過,此刻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嘲諷——他在那裡戰鬥、進球、接受歡呼,而恩師卻永遠留在冰冷的醫院裡了。
“快點!馬克!再快點!”林陽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地催促著。
車子幾乎是以漂移的姿態停在醫院急診門口。林陽不等車停穩就推開車門衝了下去,左膝傳來一陣劇痛,他一個趔趄,馬克眼疾手快地從後麵死死架住他。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一種生命流逝的沉重氣息撲麵而來。林陽掙脫馬克的攙扶,拖著疼痛的左腿,用儘全身力氣在長長的、燈光慘白的走廊裡狂奔!腳步聲、隱約的哭泣聲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卻無法掩蓋他腦海中安娜阿姨那句絕望的“星火不滅”!
終於衝到那間熟悉的病房門口!瑪麗安阿姨像一尊被抽走靈魂的雕塑,癱坐在走廊冰冷的長椅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嗚咽從指縫中溢出。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是極致的悲痛和…一絲看到林陽後的、更深的絕望。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了病房那扇緊閉的門。
瑪麗安的眼淚再次洶湧而下,“醫生…儘力了…他…走得很平靜…最後…眼睛一直…看著門口…”
“轟——!”
瑪麗安的話如同喪鐘般,在林陽腦中炸響!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洪流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不到瑪麗安的存在,聽不到她的哭泣,眼前隻有一片旋轉的、刺目的白光和天旋地轉的眩暈。身體裡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乾,他雙腿一軟,如果不是馬克在後麵死死撐住,他早已癱倒在地。
馬克幾乎是半抱著將他拖到病房門口。門虛掩著。林陽用儘殘存的力氣,一把推開!
杜邦教練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覆蓋著潔白的被單,麵容異常安詳,仿佛隻是陷入了沉睡。但床邊那台心電監護儀上,一條刺目的、毫無波動的直線,和那徹底沉寂下來的、不再發出任何聲響的氧氣泵,如同最冷酷的判決書,宣告著生命的終結。房間裡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和冰冷。
巨大的悲痛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碎了林陽最後一絲支撐!他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啞到不成調的哀嚎,猛地掙脫馬克的手臂,踉蹌著撲到床邊,“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膝蓋撞擊地麵的劇痛遠不及心碎的萬分之一。他撲在床沿,顫抖的雙手死死抓住杜邦教練那隻已經冰涼僵硬的手,將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床單上。
沒有嚎啕,隻有身體無法抑製的劇烈痙攣和從胸腔最深處壓抑而出的、破碎不堪的嗚咽和抽泣。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瞬間浸濕了潔白的床單。巨大的絕望和悔恨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
“教練…對不起…對不起…我來了…我還是…來晚了…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啊…”他語無倫次地低語,聲音嘶啞破碎,飽含著無儘的痛苦和無力感,“您…您等等我啊…巴黎…我們扳回一個…我進球了…您…您看到了嗎?您…您說星火不滅…可是…引路的燈塔…熄滅了…我…我該怎麼辦…往哪走…沒有您…我…”
空曠冰冷的病房裡,隻有心電監護儀那單調刺耳的直線長音和他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悲鳴在回蕩。瑪麗安靠在門框上,掩麵而泣,身體因巨大的悲傷而蜷縮。馬克沉默地站在病房門口,像一個黑色的守護者,擋住了外麵窺探的世界,表情沉重如鐵,眼中也帶著深深的哀戚。
林陽跪在那裡,感覺自己的靈魂連同整個世界都被徹底掏空、凍結。歐冠八強的榮耀與遺憾、複出的艱辛與那記任意球的榮光、資本世界的宏大藍圖與現實的錨點…所有的一切,在杜邦教練離世的冰冷現實麵前,都像陽光下脆弱的泡沫,瞬間破滅,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失去的不僅是一位戰術導師,更是精神上的父親,是照亮他整個歐洲征途、乃至人生迷途的、唯一的燈塔。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徹骨的空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從心臟最深處洶湧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將他徹底凍結。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感覺不到膝蓋的劇痛,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世界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死寂無聲的灰白。踢球的意義?康複的目標?未來的方向?一切都在這巨大的、無可挽回的失去麵前,變得模糊、遙遠、毫無意義。皮埃爾·莫魯瓦的星火,仿佛真的在失去燈塔指引的絕對黑暗中,劇烈地搖曳著,隨時可能被這片虛無的、冰冷的深海徹底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林陽的淚水似乎流乾了,隻剩下麻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空洞。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望著杜邦教練安詳卻毫無生氣的麵容。視線落在床頭櫃上——那裡,攤開放著一本熟悉的、厚厚的老舊戰術筆記,上麵是杜邦教練潦草卻有力的字跡,分析的正是裡爾對陣巴黎聖日耳曼的歐冠戰術。筆記旁,安靜地躺著他送給杜邦教練的那個小小的裡爾隊徽模型。
就在這時,馬克輕輕走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他蹲下身,將一個包裹放在林陽身邊的地板上,聲音低沉而克製:“林,李總監…他剛才追到了醫院樓下,把這個交給我,讓我務必轉交給你。他說…請節哀,杜邦教練…或許會希望看到這個。”
林陽的目光機械地、毫無生氣地移向包裹。馬克小心地拆開。
裡麵是一本嶄新的、皮質封麵觸感細膩的戰術筆記本,製作極為精良。翻開扉頁,是李總監親筆寫下的、遒勁有力的中法雙語:
“致林陽:
抬頭看路,星火長明。
——星火資本李明”
在筆記本的下方,靜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黃銅打造的指南針。古樸的指針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弱卻異常堅定的金屬光澤。
林陽的目光,從杜邦教練那本攤開的、承載著無儘智慧與期許的舊筆記,緩緩移到這本嶄新的、帶著資本印記的筆記本,再到那枚躺在冰涼地板上的、似乎蘊藏著某種方向的指南針上。
巨大的悲痛依舊如同冰山般壓在他的心頭,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虛感並未散去分毫。恩師的燈塔,確然熄滅了,在他絕望衝刺的終點線前,永遠地熄滅了。
但在這片令人絕望的深海黑暗中,在這充斥著消毒水味道和死亡氣息的白色長廊儘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來自不同方向的光點,開始在他茫然死寂的心海上艱難地閃爍。
舊的筆記是恩師遺誌的燈塔殘骸,新筆記和指南針是現實世界複雜而冰冷的坐標。而內心深處,那被杜邦教練用生命最後火焰點燃的、名為“星火”的足球之魂,是否真的能在失去引路人後的絕對孤獨與悲痛中,在這片無垠的悲傷深海裡,重新感知到那枚冰冷指南針所指向的、微弱而未知的航向?
林陽緊緊攥著杜邦教練那隻已經冰冷僵硬的手,仿佛想從中汲取最後一絲力量和溫度,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另一隻手,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顫抖,緩緩地、遲疑地伸向地板上那枚冰涼的黃銅指南針。指尖觸碰到的瞬間,一股寒意直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