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寅時,張時安被更夫的梆子聲驚醒。
貢院的夜比尋常更黑——為防止傳遞消息,所有號舍的燈籠在戌時便被統一收走。
他摸黑從考籃底層掏出塊芝麻糖含在嘴裡,甜味混著薄荷的清涼勉強壓住喉間翻湧的酸水。
隔壁茅廁剛經過一輪清理,但木桶碰撞聲與涮洗聲仍讓人胃部抽搐。
"咚——"
卯時的雲板穿透晨霧。張時安就著天光展開題紙,今日考的是《五經》雜文。首題赫然寫著:
"《春秋》書"宋災",而《左傳》詳述伯姬待姆事,其義安在?"
他眉頭一挑。
這題目表麵問《春秋》筆法,實則暗藏機鋒——要考生透過"伯姬守禮焚死"的典故,論述"禮法"與"變通"的界限。
去年江西白鹿書院的山長就因此題與布政使爭執,差點被扣上"毀謗禮教"的罪名。
硯中殘墨已凍成冰碴,他嗬了口氣化開,提筆寫道:
“《春秋》書災不書禮,蓋聖人重實輕名也。
伯姬守"婦人不夜出"之禮而歿,左氏詳載非為褒之,乃見禮法殺人甚於水火..."
筆鋒突然一頓。
隔壁傳來撕紙聲,接著是壓抑的啜泣——不知哪個舉人被這題逼瘋了。
張時安捏了捏眉心,將"殺人"二字改為"困人",繼續寫道:
"...故《孟子》言"嫂溺援之以手",是知聖人之禮,本為活人設也。
今有司拘泥舊製,致漕糧朽於倉而饑民斃於道,豈非當代之"宋災"乎?"
最後一筆如刀刻斧鑿。
他知道這答卷交上去,要麼被考官驚為天人,要麼被禮部老學究批為"狂悖"。
但三皇子說過,今科總裁官是務實派的戶部尚書王肅……
午時領飯,號軍遞來的粗瓷碗裡浮著兩片醃菜、三個硬如石子的栗麵饃。
張時安剛掰開饃,一陣穿堂風裹著茅廁的酸臭撲麵而來。
他迅速摸出"避穢版口罩"戴上,卻見對麵號舍的舉人正彎腰乾嘔——那是個穿杭綢襴衫的公子哥,前日還嘲笑過他的棉布口罩。
這回看到他的狀態,那眼巴巴的眼神看起來可憐極了。
可惜,張時安可不想做什麼大善人。
啃完半個饃,題紙第二題露出真容:
"《周禮·地官》言"荒政十有二",今河北大旱,當用何策?"
這是道實務題,但陷阱在於"荒政"第十二條實為"除盜賊"——若真按《周禮》答鎮壓流民,必犯皇帝忌諱。他蘸墨揮毫:
"考《周禮》荒政,以"散利"為首,"弛禁"次之。今河北旱蝗,當先開常平倉賑濟,次免賦稅徭役,末則…"
寫到此處,隔壁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有人打翻了糞桶。
惡臭瞬間彌漫,張時安胃裡一陣翻騰,筆尖在草紙上洇開個墨團。
他閉眼默背《清心咒》,待氣味稍散,筆鋒陡然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