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油墜入粗瓷碗的瞬間,水麵泛起漣漪般的清冽波紋,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彌漫開來。
當浸了薄荷水的汗巾擦過脖頸,那股清涼仿佛化作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昨日謄錄《禮記》時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漕”字本義為“水轉穀也”。
腦海中,通州碼頭漕丁們搬運糧包的場景不斷閃現——他們被麻繩勒出深溝的肩膀,與運河上吃水過深、艱難前行的漕船,共同構成了一幅令人痛心的流民圖。
就在此時,銅鍋中的麵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乾菜混著蕎麥的香氣彌漫開來。
這熟悉的味道,仿佛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思維的大門。
他猛然頓悟:漕運之弊,就如同煮糊的麵糊,若是火候不均,必然會產生焦糊之態!
他迅速拿起木箸,在灰磚地上奮力劃出運河的走勢,口中喃喃自語:
“元人海運十得七八,本朝漕運反十損二三...”
隨即,他揮毫潑墨,墨汁飛濺在策論卷首,一篇《漕弊三策疏》就此誕生。
在這篇策論中,張時安提出了極具前瞻性和可行性的三策。
上策主張“改弦更張”,效仿宋人轉般法,在淮安、徐州、臨清、德州、天津、通州設立六大中轉倉。
通過將漕運時間分為四季轉運,使漕船不必長時間候閘,如此一來,可大幅減省半載航期。
他還查閱《明會典》,指出永樂年間漕糧歲耗不過百分之一,而如今竟高達十之三四。
其根源就在於漕運過程中的遷延日久,並在文中詳細列出了六大倉廩距離以及開鑿引河所需的工料,數據詳實,論證嚴謹。
中策為“以工代賑”,他關注到黃河沿岸數十萬流民的困境,提出效仿漢代舊製,挑選精壯流民編為河工。
每挑淤一裡,便給予米一鬥作為酬勞。
他相信,照此方法,不出三年,河道便能恢複到弘治年間的深廣程度。
同時附上了詳細的《黃河淤塞段與漕運梗阻對照表》,清晰地展現出兩者之間的關聯。
畢竟這可是曆史真實的寫照。
下策則是“千一賞丁”,他經過實際測算,漕船每艘載米四百石,若允許漕丁留取千分之一作為酬勞,一年下來不過耗費白銀二萬兩。
相較於現今每年百萬石的漕糧損耗,這簡直是九牛一毛。
文中還細算了各衛所漕丁人均實得銀兩與現存克扣情況的對比,用數據說話,極具說服力。
申時三刻,巡考官嚴世蕃緩緩踱步至張時安的號舍前。
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駐足:這個學子的案頭,擺著一碗吃剩的麵糊糊,碗邊還沾著零星的乾菜,顯得格外寒酸。
然而,考卷上精細繪製的《漕河梗阻圖》卻令人眼前一亮,朱筆標注的淤塞段,竟與工部秘藏的河圖分毫不差,精準得令人咋舌。
更讓他震驚的是那篇策論,“千一賞丁”四字被濃墨重重圈出,旁邊的小楷旁批:
“昔年海瑞巡撫南直隸,亦曾行此法,歲省漕糧十五萬石。”
寥寥數語,卻引經據典,展現出深厚的學識和對現實問題的深刻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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