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辰時三刻。
貢院沉重的朱漆大門在嘎吱聲中緩緩開啟,刺目的天光傾瀉而入,照得久居暗室的舉子們紛紛抬手遮眼。
張時安拎著空了大半的考籃踏出門檻,靴底粘著號舍裡帶出的石灰,青白襴衫上滿是墨漬,袖口還蹭著半塊乾硬的栗麵饃渣。
"師、師兄……"
身後傳來虛弱的呼喚。
徐子睿扶著牆根踉蹌走來,原本圓潤的臉頰凹陷下去,活像隻餓了三日的狸奴。
陳明哲更慘——他分到的號舍緊鄰水缸,九日裡聽了滿耳朵的舀水聲,眼下掛著兩團烏青,走路都在打飄。
三人相視苦笑。這哪是才子出闈?分明是逃荒的難民。
"先回家。"張時安壓低聲音,"這兩日好好在家中休整,不出門總歸少些麻煩。"
正說著,街角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都讓開!"
五六個皂隸推搡著人群,護著頂青呢小轎匆匆掠過。
轎簾微掀,露出半張蒼白如紙的臉——竟是崔琰!這位崔家公子此刻雙目緊閉,被兩個家仆架著胳膊,官靴底還沾著未乾的糞漬。
"聽說在臭號裡暈了三回……"
"活該!誰讓他家買通號軍往彆人牆縫吹迷藥?"
議論聲中,張時安眯眼望向貢院東側的衡鑒堂。
那裡門窗緊閉,卻已有胥吏抱著成摞的答卷進進出出。最激烈的博弈,此刻才剛開始。
燭火通明的衡鑒堂內,十八房同考官正在首輪閱卷。
"諸位請看這份!"《詩經》房同考官突然拍案,"《簷馬聲》詩末聯"莫效商女唱,江河日夜聲",分明是諷喻時政!"
"慌什麼?"《春秋》房劉同考奪過卷子,指著上麵一段朱批,"總裁大人親批"刺世疾邪,深得風人之旨",你比王尚書還懂詩教?"
眾人噤聲。今科總裁官戶部尚書王肅是出了名的務實派,最厭煩那些歌功頌德的陳詞濫調。
突然,門外傳來爭吵。
"此卷必須落第!"禮部郎中鄭懷仁攥著份答卷衝進來,"你們看看這《春秋》題怎麼答的——"禮法殺人甚於水火"?簡直大逆不道!"
劉同考掃了眼卷頭密封的"宙字二十九號",突然笑了:"鄭大人,您侄女婿崔琰的卷子,好像就在下官左手邊第三摞?"
鄭懷仁臉色鐵青。他當然知道崔琰的策論通篇都在拍太師馬屁,若真較起真來……
"都住口。"
沙啞的嗓音從屏風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