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就設在後花園的水榭中。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間也都相熟。一切都格外隨意。
不過今天畢竟是孩子們的好日子,幾位家長難免要喝上一杯。
沒有山珍海味,卻是按著家鄉的風味置辦:鬆鼠鱖魚、醃篤鮮、清炒蝦仁……皆是張時安少時喜愛的菜式。
劉玉蘭親自下廚,監看著火候,仿佛要將兒子這些年讀書虧欠的滋補,在這一頓飯裡儘數彌補。
燭光下,眾人圍坐,杯盞交錯。
張三木幾杯禦賜的瓊林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說起張時安幼時在河邊用樹枝沙地練字,夏日裡蚊蟲叮咬滿腿包也不肯回屋的舊事。
陳父、徐父也紛紛說起自家小子與張時安一同求學時的趣事糗事,水榭中笑聲不斷。
張時安看著父母臉上真切而驕傲的笑容,看著兩位好友及其家人眼中毫無保留的支持與信任,心中暖流湧動。
這片刻的溫馨,將他從日間那波譎雲詭的朝堂、萬眾矚目的風光中拉回地麵,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踏實力量。
他深知,從今往後,他不再僅僅是為自己而奮鬥,他的肩上,承載著三個家族的期望,以及那位九龍寶座上之人,深不可測的期許。
三日後,皇家苑囿,瓊林宴開。
新科進士們身著嶄新的公服,按名次序列而坐。
宴設曲江之畔,亭台樓閣點綴其間,絲竹管弦之聲嫋嫋,宮娥彩女穿梭如蝶。
然而,在這片歌舞升平之下,是無數道或明或暗、審視打量的目光。
張時安作為狀元,位置僅在主位的皇帝和諸位重臣之下。
他敏銳地感受到,不少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讚賞,亦有毫不掩飾的忌憚與冷冽。
宴至中巡,按照慣例,狀元需當眾進呈一篇策論,以示才學。
張時安從容出列,手捧一卷奏疏,朗聲道:“臣,新科狀元張時安,謹呈《海事疏》一篇,恭請陛下禦覽。”
內侍接過,呈於禦前。
皇帝展開,略一掃視,眼中便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遞給身旁的司禮太監:“念。”
太監尖細的聲音響徹禦苑:“……故步自封,則海疆永無寧日;因勢利導,則波濤可成通途。
臣愚見,當效永樂遺風,於閩、浙、粵三地,擇良港設市舶司,規範海貿,抽取稅賦,以充國用……更可籌建‘海事衙’。
專司督造戰船,訓練水師,行‘以海養戰,以戰護商’之策……如此,則倭寇可靖,國用可足,皇威可揚於萬裡波濤之上!”
疏文觀點鮮明,氣勢磅礴,不僅重申了“開海”之利,更提出了具體的管理和軍事構想。不少傾向實務的官員聽得頻頻頷首。
張時安故意選在這個時候上這個奏折,因為一旦他進了翰林院,想要再重提這事就難了。
然而,文章剛落,都禦史楊漣便霍然起身,麵沉如水:“陛下!老臣以為,此文狂悖!”
霎時間,滿場寂靜,絲竹之聲亦戛然而止。
楊漣須發皆張,指著張時安:“張狀元!你口口聲聲‘開海’‘通商’,可知前明倭患之烈,皆因海禁鬆弛而起?
招募水師,建造海船,耗費幾何?如今國庫空虛,北方邊患未靖,豈容你再興此勞民傷財之事?
爾一介書生,不過讀了幾本雜書,便敢妄議國策,動搖國本,其心可誅!”
他這一發難,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立刻激起漣漪。數名守舊派官員紛紛出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