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塵世行走,心燈初明
離開青陽宗地界後,葉塵一路向西而行。
他並未施展任何身法,也無力施展。隻是憑著一雙磨破的布鞋,一步步丈量著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地。
滿頭的白發和布滿風霜的麵容,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未老先衰的落魄書生,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偶爾掠過一絲與外表極不相稱的滄桑與洞察。
他刻意避開了修士聚集的城池與宗門,穿行於凡人的村鎮、荒蕪的山野、乾涸的河床。
餓了,便采些野果,或用淩清玄塞給他的那幾塊下品靈石換取最粗糙的乾糧;渴了,便掬一捧山泉溪水;累了,便在山洞、破廟中棲身。
起初,這種失去力量、回歸最原始生存方式的感覺,對他而言是極其陌生且不適的。萬載歲月,他餐風飲露,朝遊北海暮蒼梧,何曾為一口食物、一處安身之所而勞頓?一種巨大的落差感時時侵襲著他。
但漸漸地,某種變化開始發生。
當他放下帝尊的視角,以一個純粹的“凡人”身份融入這塵世時,他看到了許多曾經被忽略的風景。
他看見田間老農在烈日下揮汗如雨,那被歲月刻滿溝壑的臉上,因一場及時的雨水而綻放出最質樸的喜悅;他看見集市中小販為幾文錢與人爭得麵紅耳赤,轉身卻將唯一的肉包子塞給眼巴巴望著他的稚子;他看見落魄書生在寒窗下苦讀,眼中閃爍著對功名的渴望與對未來的迷茫;他也看見荒村野塚,枯骨曝於荒野,無聲訴說著生命的脆弱與無常。
這些煙火氣,這些為生存而掙紮、為情感所困的眾生相,是他高高在上為帝尊時,即使神識籠罩天地,也從未真正“看見”過的。他那時所見,是山河脈絡,是靈氣走向,是大道法則,是宗門氣運,唯獨不是這一個個具體而微的“人”及其悲歡。
“光越亮,影越深……我所見天地之廣,卻不見咫尺人心之微。”葉塵坐在一個路邊茶攤上,喝著寡淡的粗茶,心中若有所悟。蒼玄的話,在這些日子的塵世行走中,漸漸有了更真切的體會。
他依舊會嘗試感應眉心那點“寂滅火種”,依舊會內視那片死寂的識海和殘破的經脈。修為沒有任何恢複的跡象,帝尊本源如同熄滅的灰燼,沒有絲毫複燃的征兆。但他發現,自己對自身狀態的“感知”卻變得異常清晰和敏銳。
他能清晰地“看”到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細沙,在緩慢而不可逆轉地流逝。按照這個速度,若無變故,最多百年,他這具軀殼便會徹底油儘燈枯。
然而,與這種清晰的“死期”感知相伴的,並非恐慌與焦慮,反而是一種奇異的平靜。
既然無法改變,便接受它。將有限的時日,用於體驗這曾經錯過的風景,去了結未竟的心事。
這一日,他行至一片荒蕪的山巒。據沿途聽聞,此地名為“隕星坡”,傳聞上古有星辰碎片墜落於此,導致此地靈氣紊亂,生機稀薄,乃是一片不毛之地,連低階修士都不願踏足。
葉塵卻隱隱感到一絲微弱的牽引,源自眉心的“寂滅火種”。這火種對能量波動異常敏感,似乎察覺到此地有某種奇異的存在。
他循著那絲感應,深入隕星坡。越是深入,環境越發荒涼,怪石嶙峋,草木難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最終,他在一片巨大的環形坑底部,看到了一幕奇景。
坑底中央,並非想象中的星辰碎片,而是一株……通體焦黑、仿佛被天火焚燒過的枯樹。
這枯樹不過一人高,主乾扭曲,枝杈光禿,沒有任何生機散發,與周圍的死寂融為一體。但葉塵卻停在枯樹前,目光凝住。
在他的“感知”中,這株枯樹的“內部”,正發生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頑強的變化。有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千百倍的生機,正在焦黑的樹心深處,艱難地搏動、孕育。它吸收的不是天地靈氣(此地幾近於無),而是地底深處某種極其稀薄的星辰輻射,以及……這無邊死寂本身!
“於寂滅中,窺新生……”葉塵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明亮的光彩。這株枯樹的狀態,與他何嘗沒有幾分相似?帝源枯竭,道基崩毀,看似步入終末。
但蒼玄留下的“寂滅火種”,是否也像這枯樹吸收死寂之力一樣,在引導他於自身的“寂滅”中,尋找一種全新的、“不依賴靈力”的“新生”?
他在這株枯樹下盤膝坐下,一坐便是七天七夜。
不修煉,不吐納,隻是將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縷微弱的生機搏動中,去感受那份在絕對死境中掙紮求存的頑強意誌。
第七日的黃昏,當最後一縷天光掠過環形坑的邊緣時,那株焦黑的枯樹頂端,一根細小的枝杈上,竟極其艱難地、顫巍巍地,鑽出了一粒比米粒還要小的、嫩綠到近乎透明的……新芽!
新芽出現的瞬間,整個隕星坡的死寂之氣,似乎都為之微微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