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眨眼翻過了四十餘日,原以為程芙是市井惡女的管事娘子暗暗咋舌,好乖的小丫頭,禮儀規矩分毫不錯,說是大戶人家落難的千金她都信。
程芙為人敦厚老實,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叫去哪兒就去哪兒,不帶一絲偷奸耍滑的。
偶爾“忘記”分她例賞,她也不吭聲,像是個隱形的人。
可她又很難真正隱形。
不管她做什麼,都要招來幾道不明的視線——驚豔、好奇、試探。
年輕女孩子湊一起,什麼都會有。難免有心胸窄的,唯恐她奪了自己在主子跟前表現的機會;也有大氣爽朗的,覺得她性格謙和好說話,主動與她親近。
人與人各不相同,或吸引或排斥,都在這座巨大的樊籠中各司其職,恪守本分。
立冬天氣轉涼,毅王終於回府。
王爺回府是王府頭等大事。眾人為此忙碌了四天五夜,連程芙這等邊緣小角色也不得閒,須得分擔彆人的差事,彆人則去分擔更重要的。
午後她又領了個額外的差事,幫生藥館打下手。
王府的生藥館其實就是兩間小抱廈,中間打通,主要用來存放藥材,東南角擺著一張紅木桌案,桌案後坐著個醫婆,王府的仆婦婢女哪裡不舒服就來這裡請醫問藥。
小毛病一看就好,大毛病則要遷出王府送到莊子上。
這比徐知縣的縣衙不知好多少倍。
縣衙仆婦病了得自己花錢請門子問醫,買的藥往往不對症或以次充好,病重的不等咽氣就被草席子一卷丟進亂葬崗。
程芙被調來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館中粗使婢女摔斷腿,做不了大部分的活,而斷骨怎麼也得養個百日,為此調個粗使過來不值當,不調的話又不妥,隻能從彆處“借”。
“借”相當於分擔了原本雜役的差事但沒有額外的例銀,沒人想去。
於是管事娘子就找上了無依無靠的程芙,她最好欺負。
這麼做委實不地道。
但這麼不地道對程芙,上麵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彆把人累死便好。
死是不可能死的。王府最低等的婢女也比種田的好過,種田的都沒事她要是死了也隻能說是命不好。
於是程芙就要在花園和生藥館兩處當差,一個上午一個下午,終日無休。
說不累是假的,心裡卻有一些被刻進骨子裡的悸動在蘇醒。
她喜歡那些小抽屜裡存放的草藥,數百種,每一種都在《藥經》有自己的一頁。
她和醫婆不一樣,她聞聞味就知道這藥怎麼配、配多少,但她並非師從正統醫道,常人見了也不敢信她。
程芙的到來使得生藥館漸漸變得有生氣,茶水不再苦澀,連角落都纖塵不染,醫婆笑逐顏開。又見她看起來懂不少的醫藥經,比原先大字不識的笨貨強多了,便時常賞她些筆墨、廉價草藥。
都是王府的份例,醫婆用不了多少,賣又不方便,給外行的人白搭,倒不如賞程芙。
管事娘子萬沒想到自己的安排竟是把老鼠丟進了米缸。
正因如此,程芙再是疲憊也謹小慎微,唯恐醫婆提前攆她走。
崔令瞻回到府中一切如舊,最開心的莫過於阿真,蹦蹦跳跳,張著小手兒還要他抱,卻被乳母勸住了。
乳母柔聲道:“不能夠了哦。咱們郡主今年已經五歲,來年可就六歲,是名門淑女,可不能再要哥哥抱來抱去。”
阿真微微失落,隻好拉著哥哥的手,兄妹倆開開心心吃了頓豐盛的家常飯。
這個年紀要兄長抱其實不為過,隻是阿真幼失怙恃,沒有母親的女孩聲譽比旁人更脆弱,容不得一點閃失。
崔令瞻才對她的要求嚴格了些,長大了好不讓人看輕。
比起他和阿真的手足情深,阿哲就拘謹許多。
崔哲乃燕王僅有的庶子,比崔令瞻小三歲。他從小一見崔令瞻就發慌,好在礙於庶子的身份,也沒多少機會親近兄長,一般闖了禍和缺錢才會主動找過來。
為兄長接風洗塵的家宴崔哲自然不敢缺席,老早穿戴整潔。
他今年已有十七,到了說親的年紀就得避嫌,去年便搬出中路,遷進東北角的四合院,亦是將來娶親生子的地方。
王府是兄長的,王府的女人自然都是兄長的,中路西路到處都是鶯鶯燕燕,他行走其中難免遇上,血氣方剛的萬一發生什麼就說不清。
故此乳母不時叮囑他想要女人大可直接問王兄要,切莫胡來,來王兄這裡言行亦不可輕佻。
可他還是忍不住偷瞄王兄的宮女綠嬈,一時癡了,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這麼多美人,用也用不完,為何就不能主動賞他一個,哪怕用過的也行……
崔令瞻瞥了崔哲一眼,待小妹離席更衣,才無波無瀾啟音:“你一無爵位二無功名,又不願進軍營吃苦,若再不修身養性,誰家端正的名門小姐肯嫁於你?”
父王在世時就不提倡子嗣十八歲前與女子同房,容易壞了精元和鬥誌。
崔哲臉一紅,囁嚅道,“是。弟知道錯了。”
心裡卻在想王兄說的真輕鬆,一屋子美人兒,還有宮裡送來的掌寢。這廂親還沒成,那邊等著做他側妃的都開始排隊,實乃飽漢不知餓漢饑,哪裡曉得他精力充沛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