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王被小郡主糾纏自是沒空再糾纏快要到手的小玩物了。程芙意識到這點,遂回到自己的住處整理脈案。
自從皇後鳳體康複,體恤天下女子不易,方著禮部下懿旨:“民間凡通醫婦人,皆可到當地府衙處會選,參選太醫會考,中選者注冊備召。”
本意是為保障上層的利益,畢竟妃嬪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有些病諸多尷尬,實在不便對禦醫開口,更遑論其他貴族女子。
一時間各地的醫婆皆以入選為榮,真有本事的必將脫離三姑六婆的賤業,成為享朝廷俸祿的醫女。
程芙從記事起先學了百藥圖再習字,當彆的小孩還在玩泥巴她已經能跟著阿娘走街串巷行醫。被岐黃之術浸染著長大,常常用以謀生,參選之心自不必說。
她一直在充實閱曆,見縫插針地打聽會選的具體章程、地點乃至曆年中選者的水平。
也從未忘記自己的初心。
就像叢林狩獵的小黑豹,勇敢且縝密,為了一個目標從白天蹲到黑夜,又從黑夜守到黎明,一旦時機成熟,便如離弦之箭,一擊斃命。
辰初時分雪停,跑腿的小丫頭站在門口請芳璃代為通傳:“付大娘想見芙小姐,煩請姐姐進去稟告一聲。”
芳璃忙進屋回話,程芙果然重視,把付氏請進屋。
付氏鼻尖凍得通紅,幾縷碎發毛毛躁躁的,見到程芙就問:“我記得你會下針對不?”
“是。”程芙吩咐芳璃,“給大娘倒杯熱飲子。”
“不了不了,性命攸關,我等你救命呢。”
程芙美眸微瞠,“何事?”
付大娘一拍大腿,“我老姐妹的兒媳難產大出血,怎麼止也止不住,想來唯有金針能救,我立刻想到你。”
病急亂投醫也好,死馬當活馬醫也罷,擁有金針還會下針的人除了程芙翻不出第二個,有也是朝廷禦醫。
奴仆家生子去請禦醫……莫說有沒有資格,便是千般計謀請動了,鬼門關的人也等不起。
芳璃抱來了出門穿的絲綿襖袍和貂絨鬥篷,程芙三下五除二套上,提了醫箱,言簡意賅道:“帶路。”
付氏和芳璃搶著幫她提醫箱,三人踏雪疾走,半路上被綠嬈喊住,程芙一驚,意識到自己未經允許差點走出三進院,這是樊籠的紅線,她不能越過。
要知道家仆的群居舍院在一進,距離外界一牆之隔,人來人往,外男無數。
出去了,誰知哪天會不會拿錯主意。
毅王待她看似溫和寬容,實則防備心極重,她逃婚的路數他一清二楚,通過唐媽媽的口警告過她:切莫將這裡當成徐知縣的縣衙興風作浪。
他說的話她得聽著,不聽的後果她尚未經曆,也不敢經曆。
她走得急沒想那麼多,現在望著綠嬈,一下子都想起來了。
三人戰戰兢兢瞅著綠嬈。
“這裡離一進院得多少腳程,付大娘自己用腿跑也不怕凍壞累壞芙小姐。”綠嬈說,“我讓詩棋趕了輛騾車在角門候著,你們快去快回。”
程芙與付氏震動,目光複雜地瞅著綠嬈,付氏一疊聲地道謝,程芙唇角微抿,輕聲道:“我會回來的。”
綠嬈勉強笑了笑。
王府等級分明,嚴刑峻製,程芙闖禍,這裡的人可能都要遭殃,綠嬈頂著壓力放她出三進院不是有多欣賞她這個人,而是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產婦是她在王府為數不多的摯交。
這產婦也是命不該絕,嫁了戶好人家,公婆均為王府體麵的管事,又靠著婆母的臉麵請動了四進院的芙小姐,還有多年密友綠嬈大開便宜門。
一關關一道道,放在普通百姓身上早不知死了幾回,她愣是等到了程芙。
程芙在門口褪下鬥篷,儘可能不把寒氣帶進產婦的房間,自己提了藥箱入內,付氏緊隨其後。屋裡站著兩名婦人——穩婆和付大娘的老姐妹孫媽媽。
雙方顧不得寒暄,三兩句交割了產婦的情況,程芙淨了手,再以烈酒塗抹,尤其指縫多塗了兩遍。
穩婆幫忙掀開棉被,唉聲歎氣道:“老身再不下剪子孩子就要憋死了,抱出來時嘴唇都是紫的。”
程芙看過去,滿目赤紅交錯,渾身的感知為之震顫,誕生竟是一場如此殘酷的壯歌。
其實她也是第一次應對,她是個紙上談兵的野郎中。可下一瞬她想到了阿娘,突然就有了勇氣。
正如付大娘所說,怎樣都是個死,眼下既沒有針更沒有會下針的,你看著辦吧。
活不活便是她自個兒的造化。
付大娘和孫媽媽抱頭痛哭。
“付大娘幫我溫針。”程芙回頭看付氏,“待我落完針再以艾條熏烤產婦針陣。”
她隻有兩隻手,無法同時施針與艾灸。
付氏馬上淨手過來輔助,燒艾她最是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