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隻能該瞞的瞞著了。
明瀅醒來時,已是三日後了。
她突然坐起身,滿頭大汗地喘息。
她夢到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孩子對著她哭,看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那哭聲淒厲,抓心撓肝。
裴霄雲恰巧下衙回來,這幾日回院子第一件事便是來看她。
剛進來,便見她大汗淋漓靠在榻上,像是受了驚嚇。
“綿兒,你醒了?”他的聲音蕩出一絲波瀾。
明瀅見他進來,下意識往裡縮,抬頭望向窗外空蕩蕩的枝頭,渾身被抽走力氣,像一個死物。
他親手殺死了她的孩子,她對他再也沒有一絲期待。
那碗藥,竟沒把她也一起送走。
真是太可惜了。
裴霄雲看著她這副樣子,篤定她還是在慪氣,對她道:“往後你就待在院子裡,不得離開一步,等到快臨盆,我會把你送到城郊莊子上去生產。”
冊封的旨意馬上要下了,這段時日不可走漏風聲,她還是待在院中最安全。
明瀅驚愕轉頭,呼吸停滯幾息,不可思議般摸上小腹:“孩子……還在?”
她覺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又做了個夢。
“不要聲張,綿兒,我費儘心思遮掩,你再不要給我添麻煩了。”裴霄雲攬過她,手掌搭在她肩上,是安慰也是警告。
明瀅怔怔點頭,呆滯地一連道了幾個好字。
她隻記得她疼昏過去時眼前還是他冰冷的臉。
可為何孩子最後留了下來呢。
她麵無表情任他抱著,不再去想其他的,也不敢再去問他。
隻要留下孩子,她做什麼都可以,所有的淚水,她都可以咽回去。
院子裡的丫鬟被裴霄雲換了一大批,那夜進來房中伺候的兩個丫鬟,早已被他處置了,明瀅還叫得上名字的,隻有寥寥數人。
又過了一個月,明瀅的肚子漸漸顯了懷,除了穿些寬鬆衣裙能遮掩,夜裡躺下時已能清晰地感覺到小腹隆起一圈。
她成日閉門不出,像被那碗藥抽乾了氣血,身心都是蔫的,天光投入窗,她就坐在榻上發呆。
裴霄雲這一個月不知在忙什麼,回院子很少,若是換做往常,她會盼著他回來,可如今,她好像沒什麼心思了。
淩霜這幾日頻繁去正院看她生病的娘,隻有魚兒拉著她去蘭芳榭玩,她覺得身上都快要發黴了,便應了她。
廚房的那隻小白狗跑到了蘭芳榭,她跟魚兒蹲下.身來與狗玩得不亦樂乎。
蘭芳榭是蘭清濯院地勢最高的亭子,站在這能望到前院的景色。
明瀅有些累了,站起身,看到前院兩道並肩的人影。
一人是裴霄雲,還有一人,應是府上的客。
她多看了幾眼,恰好與裴霄雲的視線撞個正著,他的眼神不冷不熱,看了她幾眼後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明瀅不覺得有什麼,也默默移回視線。
天黑了,她回了房,低頭做了會兒針線活,便聽見外頭傳來哭嚎。
“大爺,奴婢再也不敢了!大爺饒了奴婢吧!”
她聽出這是魚兒的聲音,趕忙跑出去,見魚兒在挨板子,她才十四歲,趴在刑凳上,那般小小的一個人。
裴霄雲則是剛回來,冷著眉眼站在廊下還沒進屋。
她驚慌跑出來,一頭撞進他懷中,連連隔開兩步:“公子,她做錯了什麼,為何要罰她?”
裴霄雲淡淡道:“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我不是說了嗎,叫你待在院子裡,你跑去蘭芳榭做什麼?”
他襲了爵位,今日府上來的都是翊王府與太子的人,特意來道賀的。
他指了指魚兒:“是她唆使你去的?”
明瀅是真真切切體會過他的心狠的,抓住他的衣袖,求他:“是奴婢自己要去的,和她沒關係,公子罰我吧。”
魚兒年紀小,再挨幾板子都要暈過去了。
“罰你?你還懷著身孕呢。”裴霄雲幽幽看向她,沉下聲,“你和旁人怎麼能一樣。”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總是接連撓破他的掌心,像亟待破土而出的花。
他很不喜歡失控感。
他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主人,給她容身之所,對她百依百順,這般護著她,她卻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怎麼能一次又一次不聽他的話呢?
他轉身進去,留下一句:“罰你自然不能同旁人一樣罰,你就在外頭站著吧。”
明瀅望著他的背影,眼底盛著一灘死水。
四年的情分,四年的念想,都在那碗落胎藥裡耗儘了。
他依舊牢牢束縛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一刻,她由衷感覺到筋疲力儘,她所受的所有傷痛在合力撕扯叫囂。
所幸,她還有孩子。
等他娶了妻,忘了她,趕她走也好,困在後院也罷,她還可以帶著孩子好好活。
魚兒被人抬了下去,萬幸還有一口氣。
她想上前去看看魚兒的傷勢,屋裡卻傳來他的聲音。
“進來。”
她不敢明麵上違抗他,掀簾進去,見他在案前寫著什麼,走過去淡淡行禮,候在一旁。
裴霄雲邊提筆邊等著她研墨,卻遲遲未見她的動作,他眉眼間溢出不悅之色,掃了她一眼:“病了幾日,連研墨都不會了?”
明瀅立馬拿起墨條,往研台裡注水,手腕轉動,擦出烏黑的墨汁。
她成日喝藥,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混著甜香隨著衣擺浮動湧入裴霄雲鼻中,他雜亂的神思散開幾分。
不過,沒有往日的紅袖添香。
隻因身旁的人,有些不情願。
他念她懷著身孕,不忍她在外頭多站,她竟為了一個丫鬟,擺出這樣一副臉色給他看。
他一把攥著她白皙的皓腕,“你有孕,我舍不得罰你,你若是再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我有的是法子罰你身邊的人。”
聽到這句“舍不得”,明瀅嘴角淺淺抽動。
她眼底流露出無限的黯淡:“公子還是放奴婢走吧,奴婢不給您添麻煩。”
他這樣涼薄的人,親手把藥送到她麵前,最後一刻留下她與孩子,總不可能是心軟。
到底是為什麼,她也不知。
或許是他剛受封國公,後院裡若是一屍兩命,必要遭外人非議,他在乎仕途,在乎利益與臉麵。
既如此,趕她走便是,她不會再擋他的路,也不會擋他與佳人恩愛。
她剛說完,下頜便被人狠狠掐上。
裴霄雲再次被她這句話點燃怒火的引芯,眸中倒映著橘黃的燭光,字字清晰:“你哪也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