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幾日大夫人說完要洛晴姐妹要入宮的事,府裡似乎又開始彌漫起一種神神秘秘的氣氛。加之圖阿勇的公務是愈加繁忙,六皇子的婚事也被延期,恥蓮的日子便一下子回到從前,家人不問,下人不聞。
此刻的她,心裡反而很想找個機會去見上六皇子一麵,畢竟自己前陣子生病時還受過他照拂。且賜婚一事著實令她十分不解,究竟皇子為何偏偏屬意自己而非他人,可是隱藏著什麼內情?但想法歸想法,機會卻沒那麼容易找到。恥蓮也曾幾次三番地想去求見爹爹,但每次走到半途又不禁折返,總怕為爹爹徒增煩惱。於是末了,隻得攤手苦笑。
這府裡的人最近都像藏著天大的秘密一般,人人皆是一副諱莫如深之態,特彆是二姨娘、洛晴和洛媛,更不知在盤算什麼,常常閉門不出,守在一起聊個沒完。
眼看除夕將至,六皇子的病不但沒有漸好之勢,反而連皇後也開始鳳體有恙。滿朝官員的請安折子就像雪片一樣飛向宮中,堆起來疊得老高,沉得都快壓斷了書幾。恥蓮很是不解,皇後娘娘也就罷了,這六皇子年紀輕輕,看相貌又不似弱不禁風,怎就好端端的病了這麼久?難不成真是床說中的——表麵勇武而實則體虛?
正納悶著,卻被府中侍女突然傳來的通報聲驚擾:“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說要緊事要您快點過去!”
“知道了,我即刻去了便是。”一聽是爹爹回來了,恥蓮連忙應了聲,心想這可是難得與爹爹排解心中煩憂的機會,便趕忙七手八腳地披好外衣和鬥篷,一把掀開門簾,而那簾後的冷風頓時像受了驚的野獸,一下子全湧進了室內。
室外晴朗無雲,空氣在雪後變得無比清新舒透。恥蓮一路小跑來到正廳,見大家早已全都坐在裡麵,趕忙卸了披風進去問安。
圖阿勇和大夫人同往日一樣坐在正中間,二姨娘、三姨娘和兩位姐姐則坐在兩側。
“既然四小姐到了,咱們家便是齊了。老爺您有何吩咐也快快說與大家聽罷。”大夫人見眾人都已聚齊坐穩,時刻準備聽將軍的吩咐,便連忙催促道。
圖阿勇點頭,輕咳了兩聲:“前幾日皇後娘娘傳人進宮陪侍的事我已聽夫人說過了,夫人指名洛媛和洛晴的決定我也未覺不妥。隻不過……今日早上皇後娘娘懿旨一下,我反而覺得有些不合常理。”說著望向了洛晴和恥蓮的方向,“皇後娘娘此番竟指了兩人入宮,可這二人卻都出自我將軍府門下!”
眾人不解,都渾圓地瞪了眼睛,三姨娘疑惑,二姨娘沉聲。
“三夫人,你給個解釋如何?”圖阿勇的眼神如一把利劍直指三姨娘,那不由分說的力度像是猛獸對著眼前的獵物。
“老、老爺……妾、妾身……”三姨娘噗通一聲從椅子上滑落到大理石地麵,眼神遊離,四直發抖。
“三夫人是越發能乾了,竟不知不覺就和宮裡攀上關係。要不是今日聽孫貴妃兄長談起,為夫竟還不知你私自求見皇後娘娘的事!”圖阿勇一掌拍在了茶幾上,便瞧這幾上的茶杯紛紛滾到地上摔個粉碎。
“什麼?竟還有這樣的事?二妹究竟是何緣由,速速道來!”大夫人也驚訝得不知所措。
圖阿勇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對家人動氣過了,雖說上次為恥蓮的事也氣得不輕,但畢竟不是為這種作人的手段。圖阿勇深諳聖上喜好,當今聖上最痛恨的便是後宮與武官扯上關係,而他也多次告誡過家人凡事謹慎,斷不可私下和宮人走得太近。可二姨娘這事做得實在過分,竟越過自己進宮求見皇後!若是被聖上知道必定心中起疑,說不定還會在如今朝堂和邊關都動蕩不安的時候為整個將軍府埋下禍患!
“爹爹,這件事不能怪娘,娘是為了我的婚事,娘是不忍心看我為了六皇子整日奄奄沒有生氣啊!”洛晴也一下子跪倒在地,急切地解釋道。
“混賬!誰給你們這個膽子!六皇子的婚事乃是聖上親賜,誰人敢阻?難不成你們心存怨懟,想違逆聖旨不成?”圖阿勇聽後更加生氣了,對著洛晴和二姨娘大喝起來。
“二妹你也太糊塗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我好歹也是洛晴的嫡母,洛晴的事我也不會坐視不理啊!”大夫人一邊安撫圖阿勇,一邊恨鐵不成鋼的對二姨娘埋怨。
二姨娘跪在地上,眼淚開始刷刷地落,哽咽著反駁:”大姐也隻是嘴上說得好聽罷了,什麼時候真正為洛晴和洛媛思量過?大姐若是真心疼她二人,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洛晴久病無解!明明洛晴才是六皇子兒時相遇之人,奈何最後被賜婚的竟是那沒娘的野丫頭!妾身這個為娘的,怎可能看著女兒一生的幸福就要葬送在這荒唐的誤會中!就算拚了老命,妾身也要入宮去試試!眾人皆道當今皇後通情達理,怎就不能為洛晴主持個公道?“
“二姐,您這話說得也太絕情了!四丫頭好歹也是老爺的女兒,怎就成你口中的野丫頭了?”三姨娘很是憤憤不平,起口便問。
圖阿勇聽後也氣得深吸了一大口氣,竭力平複著情緒吼向二姨娘:“所以你就進宮去求皇後娘娘?你這腦子端地是被人給抽去了!”
“妾身是沒腦子!可妾身又能怎樣?老爺對此事放任不管、不聞不問,何曾考慮過洛晴的感受?不考慮也就罷了,還大張旗鼓地為那野丫頭張羅嫁妝……您可體會洛晴有多傷心欲絕?”
“你口口聲聲指責我不考慮女兒,那你又何曾關心過恥蓮?又何曾把恥蓮當作過自己的女兒?”圖阿勇伸直了胳膊指向坐在一旁早已麵無血色的恥蓮,一手狠拍著自己的胸口:“你隻知洛晴會傷心難過,你可曾想過恥蓮聽到你一口一個野丫頭時會多寒心?同樣是我圖阿勇的女兒,這麼多年來你厚此薄彼也就罷了,時不時挑刺挑釁也就罷了!可恥蓮在圖府過的什麼日子你難道還不夠清楚嗎?你敢說自己就無半分責任嗎?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嫁得好郎君,你卻又百般阻撓、從中作梗,你這做娘的怎麼就這麼狠心?”
“哈哈哈哈哈!妾身狠心?”二姨娘伏在地上大笑道,“妾身為何要替她著想?妾身又為何要對她心軟?大夥倒是都睜開眼仔細瞧瞧!這四小姐哪有一點長的像老爺?你們見過她娘嗎,見過她娘嗎?哈哈哈哈……”
二姨娘的冷笑聲在堂內久久不平,使得眾人皆驚恐萬分,一時之間啞然無語、心焦意怖。
“你你你、給我住嘴!”圖阿勇顫巍著手指對著二姨娘,聲音都不禁氣得發抖:“你入宮事小,牽扯卻大!為夫警告你,恥蓮就是我圖阿勇的親生女兒,以前是,現在是,將來更是!以後這府上誰要膽敢再拿四小姐的身世置喙,我就家法伺候、絕不輕饒!”
“爹爹,您就饒了娘吧,娘她也是一時糊塗,一時衝動,娘也是因為心疼三妹才會做出蠢事的!”洛媛跪著爬到圖阿勇的身前,雙手抓著他的下擺懇求道。
“今天下朝時若不是在欒雲殿遇見了等候聖上的孫貴妃的兄長,為夫都想不到咱們將軍府竟有如此膽大包天、自作聰明之人!宮中爭鬥從來都是你死我活、以命相搏,你以為皇後娘娘不說,事情就能保密?你以為你自己小心謹慎就能瞞天過海?你想過宮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看著你,又有多少賊人在暗地裡盼著你出錯?”
二姨娘聽後泣不成聲。
“今天的事,為夫看在你是兩個小姐的生母,暫且饒了你!此後若再犯,為夫定不會就這麼放過你!”圖阿勇站起身來,對眾人道,“夠了,都給我起來吧!現如今,皇後娘娘指名的不是旁人,正是洛晴和恥蓮。”
“可為何不是洛媛?”二姨娘一陣恍惚,還是想不通原因,她指著恥蓮問道,“明明皇後娘娘也見過洛媛的……為什麼這第二個人選不是洛媛,而是她?”
圖阿勇狠狠瞪著二姨娘,“你要知道凡事絕非總如計劃般周全,娘娘聖意豈是你能輕易猜透的?此番入宮,旁人是誰都不重要,但恥蓮是一定要入選的,難道你連這點都看不明白嗎?即使是洛媛被選,這另外一人也一定會是恥蓮!”
“所以說到底,恥蓮入宮……其實是聖上的旨意?”大夫人似乎看出端倪。
“正是。”圖阿勇讚同地點頭,接著又道,“所以這二人三日內便要入宮,不可再有耽擱。即便將軍府內部再怎麼意見不和,麵對聖上和娘娘時,務必要言聽計從,不可生事!”
二姨娘終於不再爭辯,算是接受了現實。而方才圖阿勇為恥蓮說的那番話,著實讓恥蓮感動不已。她不曾想過自己在爹爹心中原來還有著一席之地,自己受過的冷豔和嘲諷,原來也都傳到了爹爹的耳中。她望著圖阿勇,心裡雖對入宮和賜婚都充滿疑慮和不安,但還是通通咽回到肚子裡,千言萬語隻換作重重的點頭。
十二月初六,是恥蓮和洛晴奉旨入宮的日子。將軍府的家眷們守在大門口,和圖阿勇一同送行兩位小姐。
“恥蓮,三娘沒有什麼能給你的,隻有這幾件冬衣是我連夜差人做的。宮裡人多,怕是沒法照顧周全,你自己要好生照顧自己啊。”三姨娘將一包衣服遞給恥蓮,語重心長地囑咐。
“謝謝三娘,恥蓮記住了。”恥蓮接過衣物笑了笑。
另一邊,二姨娘也握著洛晴的手反複囑咐個沒完。
洛媛撫著洛晴的長發,眼含淚珠:“妹妹進宮萬事小心,休得再任性莽撞。從小都沒和你分開過,這麼一彆又不知道你何時才能回來。”
“姐姐彆擔心,皇後娘娘很快就能養好身子,到時候洛晴也就回來了。你在家裡可要照顧好娘,她脾氣不好,身子也不好,可不要因為和爹爹鬨彆扭惹出病來。”洛晴安慰洛晴,轉而又對二姨娘道,“娘,女兒這就進宮了,其實女兒還是很開心的,畢竟又能有機會見到六皇子了不是?娘就不要為女兒擔心了。”
“嗯、嗯、好……”二姨娘聽後反而哽咽了起來。
“好了好了,時辰不早了,早點動身切莫讓娘娘怪罪。”大夫人的話打斷了這不忍離彆的場麵,眾人見門外的馬車也已就緒,隻能依依不舍地望著兩位小姐雙雙鑽進馬車。
圖阿勇既擔憂、又不舍,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
“老爺,您說句話吧。”大夫人提醒道。
“嗯。”圖阿勇點了點頭,猶豫了好久方道:“時辰不早了。上路吧。”
馬兒一聲啼叫,車子越來越快地走遠了。恥蓮回頭望向家的方向,她似乎看見爹爹的眼中有些許閃亮的光點,但是很快很快,清晨的薄霧便遮擋了視線,圖府的大門也漸漸不見。她歎了一口氣轉回身子,心中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