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顧銘道了聲謝,便拿起自己的木盆,推門而出。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屋內又恢複寂靜。
秦望長舒一口氣,仿佛那壓在心頭的無形大石被挪開。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顧銘的書桌。
桌上,幾張寫滿字的紙張正攤開著,墨跡尚未完全乾透。
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心,夾雜著幾分想要印證自己判斷的審視,驅使著他走了過去。
丙班學子而已,能寫出什麼好字來?
心中帶著絲輕蔑,低頭看去。
下一刻,那雙清冷的鳳眸卻驟然睜大,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這是……
紙上所書乃是《大崝律疏》的條文。
可那字跡筆畫之間,行雲流水,飄逸靈動,每一個轉折,每一次提按,都恰到好處,充滿了韻味。
字與字之間氣脈貫通,整篇看去,竟仿佛一幅意境悠遠的淡墨山水,雲煙變幻,玄妙橫生!
“怎麼……可能?”
秦望失神地喃喃自語,他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紙上的墨跡,指尖卻在半空中微微顫抖,最終還是停住了。
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份筆力,這份意境,即便是在甲班那些以書法見長的學子中,也遠無人能出其右!
確定是個丙班?
顧銘……
秦望在口中斟酌著名字,呢喃自語,“究竟是何方神聖?”
……
院外,井水清冽,映著一輪殘月。
顧銘用冷水潑了潑臉,長時間苦讀帶來的昏沉感一掃而空。
當他端著木盆回到柒舍時,那扇虛掩的門後,秦望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案幾前,端坐著,背脊挺得筆直。
依舊看著那盤殘局,但那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寒意,卻悄然消散了許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難明的審視。
顧銘沒有多言,將木盆放回原處,也回到自己的書桌前。
他重新拿起毛筆,蘸飽了墨,繼續沉浸在《大崝律疏》的字句之間。
沙……沙……沙……
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再次在靜謐的舍內響起,規律而平穩。
這聲音,像是有某種魔力。
秦望的目光,再也無法膠著在眼前的棋盤上。
那些黑白縱橫的棋路,此刻變得索然無味。
他眼角的餘光,不受控製地一次次瞟向那個伏案疾書的身影。
那人坐姿端正,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無法乾擾他分毫。
從他身上,看不到絲毫的偽裝與懈怠,隻有一種近乎苦修的虔誠。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窗外的月色漸漸西斜,舍內的燭火燃儘一截又一截。
秦望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哈欠連連。
他自問也算勤勉,可在眼前這人麵前,竟顯得有些懶散了。
那份最初的敵意與鄙夷,早已在對方不知疲倦的筆耕下消磨。
“瘋子……”
秦望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終於熬不住,起身走到屏風之後。
很快,細微的呼吸聲傳來。
顧銘卻恍若未聞,直到將今日所學徹底梳理一遍,又將心中疑難之處儘數列出,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活動僵硬的脖頸,吹熄燭火,也在一片黑暗中,合衣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