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聽得格外專注,將前世零散的曆史知識與此世的經史典籍一一對應,雖仍有隔閡,卻也漸漸摸到了門路。
課末,魏夫子撫著長髯,聲音沉肅。
“今日所講《大禹謨》一篇,下學前,需通篇背誦。明日課上,我會逐一提問。”
此言一出,堂下頓時響起一片細微的吸氣聲。
《大禹謨》文辭古樸,佶屈聱牙,一日之內通篇背下,對丙班的學子而言,著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顧銘亦是眉頭微蹙,感受到壓力。
課餘時,王皓與李修湊了過來,臉上都帶著幾分苦色。
“長生兄,這可如何是好?”
王皓愁眉苦臉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仿佛想從裡麵揪出幾個字來。
“那《大禹謨》,‘曰若稽古大禹’,後麵是什麼來著?我看了三遍,還是記不住!”
李修雖未言語,但表情上也說明了他的困境。
顧銘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安慰道。
“無他,唯勤讀而已。我等基礎本就薄弱,更需下苦功。”
三人相伴,尋了院中一處僻靜的石凳,便開始搖頭晃腦地誦讀起來,一時間,隻聞讀書聲,不見閒談語。
一整日的課業,就在這般充實而緊繃的節奏中悄然度過。
待到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天際,顧銘才與二人告彆,拖著略顯疲憊的身體,回歸柒舍。
門是虛掩著,舍內燭火已明。
他推門而入,隻見秦望已經回來了。
那少年正端坐於自己的案幾前,麵前擺著那副玉石棋盤,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神情專注,周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氣息,仿佛已與周遭隔絕開來。
顧銘沒有打擾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放下書篋,取出那本《尚書》,也開始了他今夜的功課。
他先是默讀了幾遍,而後開始嘗試背誦。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曰……”
顧銘的聲音很輕,在安靜的舍內卻依舊清晰。
他卡住了。
後麵的句子仿佛在腦海中化作一團亂麻,無論如何也理不清頭緒。
他不甘心地翻開書,看了一眼,又合上,從頭再來。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曰……”
又一次,停在了同一個地方。
顧銘有些煩躁地站起身,在自己那一小片區域裡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試圖用這種方式加強記憶。
一遍,兩遍,三遍。
那單調而重複的卡頓,聲音不知不覺間也越來越大,像是一隻惱人的夏蟬,在靜謐的夜裡反複鳴叫。
“‘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一個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流暢地接上了顧銘卡住的地方。
那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顧銘的腳步猛地一頓,愕然地看向秦望。
隻見那人依舊保持著看棋譜的姿勢,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剛才開口的不是他。
秦望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棋譜,緩緩抬起那雙漂亮的鳳眼,目光中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吵死了。”
他薄唇輕啟,吐出三個字。
“一篇文念近半個時辰,都背不下來,腦子是榆木做的嗎?”
顧銘被他這番話說得麵上一熱,心中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也被激了上來。
“玄暉兄乃甲班高才,想必早已學過此篇,自然覺得容易。”
“以此來嘲諷在下,未免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