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秦望發出一聲輕哼,帶著勝利者的矜傲,轉身走回自己的案幾前,重新拾起棋子,仿佛剛才那場比試,不過是飯後一場無足輕重的消遣。
顧銘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片刻後,他臉上非但沒有沮喪,反而露出一抹釋然的苦笑。
他朝著秦望那孤高的背影,鄭重地拱了拱手。
“玄暉兄天資過人,顧銘……受教了。”
這一句,是發自肺腑。
在這重文輕武,將讀書一道發展到極致的世界裡,天才如同過江之鯽,競爭的難度與強度,遠不是前世高考可比。
不過顧銘並未頹唐,也沒有沮喪,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反而重新燃起了一股更為熾熱的火焰。
天賦不如人,又當如何?
自己身負鴻蒙族譜。
旁人或許生來便有過目不忘之能,但他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與機緣,不斷彌補短板,甚至超越。
此世科舉有大七門,小七門,包羅萬象。
記憶力超群,固然占儘優勢,卻也並非全部。
前路,終究要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來。
想到此處,顧銘的心境反而徹底平複下來。
他不再多想,默默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將《南疆異物誌》推到一旁。
重新擺在麵前的,依舊是那本《尚書》。
先前的好勝心與浮躁,此刻已然沉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專注。
他不再小聲誦讀,而是拿起筆,一筆一劃,將那晦澀的文字,工工整整地抄錄在紙上。
一遍,兩遍,三遍……
舍內重歸寂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規律而執著。
天賦不及,唯有勤學,方能補拙。
秦望坐在自己的案幾前,指間的黑子遲遲未能落下。
棋盤上的廝殺,此刻顯得無比枯燥。
那沙沙寫字聲,像一隻不知疲倦的春蠶,在靜夜裡啃食著桑葉,也啃食著他的心神。
秦望的眼角餘光,不受控製地瞟了過去。
燭火下,那人的側影被拉得很長,身影單薄,脊背卻挺得筆直,如一杆不屈的青竹。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世間萬物,隻餘下他與桌上的一紙一筆。
仿佛剛才那場碾壓式的失敗,於他而言不過是清風過耳,未曾留下半點痕跡。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性?
秦望不懂。
在他看來,讀書是信手拈來的事情,過目不忘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無法理解這種用時間和汗水去硬磨的笨辦法。
可不知為何,那份源於天才的優越感,此刻竟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蠢材。”
他低聲吐出兩個字,像是在說服自己,可那雙清冷的鳳眸,卻再也無法從那個身影上移開。
時間流逝,燭淚堆積。
秦望終於抵不住困意,帶著滿心煩亂睡去時,那沙沙聲依舊。
當他再次被晨光驚醒時,那聲音早已停止。
屏風之外,顧銘已經穿戴整齊,正將一本《尚書》放入書篋。
察覺到他的動靜,顧銘回過頭,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徑直推門而出,身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裡。
整個過程,兩人沒有一句交流。
但那道無形的界線,似乎在昨夜的靜默對峙中,悄然模糊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