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要他點一下頭,天臨府知府,這位正四品的封疆大吏,便會成為他最堅實的靠山。
從此以後,科舉之路上,不知能省去多少明槍暗箭,掃平多少荊棘坎坷。
這誘惑,大到足以讓任何一個寒門士子瞬間瘋狂。
顧銘忍不住抬頭,去看陳敬之的臉色。
而對方的神情卻無比認真,他目光溫和地注視著顧銘,那眼神中帶著長輩的慈愛與審視,仿佛在欣賞一件自己最為得意的藏品,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顧銘的心,在最初的停滯之後,開始如戰鼓般狂跳起來。
血液奔湧,衝刷著四肢百骸,帶來一陣陣眩暈般的激動。
可也僅僅是片刻。
激動之後,一股冰冷的理智迅速自心底升起,瞬間澆熄了那沸騰的熱血。
他剛剛才在官媒司,以學業為重為由,放棄了擇配之權,言猶在耳。
此刻若是欣然應允,豈非是自相矛盾,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趨炎附勢,口是心非的小人?
更何況,鴻蒙族譜無法憑空洞察。
他連陳家小姐的麵都未曾見過,根本無從知曉其天賦究竟如何。
萬一對方身上並無符合自己預期的天賦,今日一旦應下,便再無反悔的餘地。
屆時,他不僅要背負一段並非出自本心的婚姻,更會徹底打亂自己依靠族譜穩步前行的計劃。
想通了這一層,顧銘背後的冷汗,已然浸濕了單薄的青衫。
他緩緩直起身,心中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臉上重新恢複了那份謙恭而平靜的神色。他對著陳敬之,再次深深一揖,這一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鄭重。
“府尊大人厚愛,學生……學生惶恐之至,愧不敢當。”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既顯出了內心的激動,又透著一股發自肺腑的誠懇。
陳敬之撫須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意。
“哦?為何愧不敢當?”
顧銘抬起頭,迎上那雙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深邃眼眸,語氣愈發謙卑。
“大人乃朝廷四品大員,千金之軀,金枝玉葉。而學生如今,不過一介白身,寸功未立,前路未卜。”
他苦笑一聲,臉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赧然。
“學生根基薄弱,能得府試案首,實乃僥幸。接下來的院試、鄉試,步步維艱,學生並無十足把握。若因一己之私,攀附高門,他日若名落孫山,豈非耽誤了小姐的終身,更累及大人的清譽?”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既沒有直接拒絕,又將姿態放到了最低,把一切都歸結於自己眼下的“無能”與對未來的“不敢辜負”。
書房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鬆濤聲,似乎也變得清晰可聞。
許久,陳敬之才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那歎息聲中,聽不出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
“癡兒,癡兒啊。”
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
“也罷,人各有誌,不可強求。或許,是我這老頭子,太過心急了。”
他走下座位,來到顧銘身邊,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既有此誌向,老夫亦不好再多言。緣分之事,本就講究一個水到渠成。”
陳敬之的語氣,重新變得溫和起來,仿佛方才那石破天驚的招婿之言,從未發生過一般。
“今日便到此為止吧。老夫書房中,藏有不少前朝大儒的孤本手稿、書畫,你既有心向學,便贈你幾卷,回去好生研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