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胸中那股因柳家冤屈而燃起的怒火,仿佛被投入了薪柴,驟然升騰、凝聚。
燒儘了迷茫,留下滾燙而堅硬的決心。
他霍然起身,對著解熹,深深一揖到底:
“學生明白了。”
他的聲音不再激憤,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沉穩。
“學生定要改變它!”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解熹凝視著眼前這個目光灼灼、仿佛脫胎換骨般的年輕人。
一絲真正的、近乎欣慰的笑意。
終於在他古井無波的眼底漾開。
他抬手虛扶。
“好,甚好。”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殷切。
“眼下,收起旁騖,專心備考。”
目光中帶著長輩的期許和提醒。
“想改變,起碼你得先踏進去。”
“學生謹記老師教誨!”
顧銘再次肅然行禮,胸中的鬱氣似乎隨著這一禮消散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清晰的目標。
......
接下來的幾天,顧銘像是變了個人。
他徹底靜了下來,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在寒氣中誦讀經義。
書房的燈,常常亮至深夜。
他不再去想柳家,也不去想嚴閣老和秋錚。
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的書本和試卷上。
親眼目睹了官場最赤裸的黑暗與規則。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
科舉,是他唯一能踏入那個地方的門票。
是他唯一能握住,並有機會改變些什麼的基礎。
柳家牽扯出的官場黑暗,給他帶來了清醒的痛楚。
但同時也給予了他無窮的力量。
秦明月看著他近乎自虐般的苦讀。
看著他眼底因熬夜而加深的青色。
看著他提筆揮毫時,那沉靜專注、仿佛與世隔絕的側影。
她什麼也沒多說。
隻是每日親手將炭火燒得更旺些。
或者是在他偶爾揉著眉心停筆時,遞上一杯熱茶。
蘇婉晴和阿音也察覺到了顧銘的不同。
家中氣氛變得格外安靜。
她們說話都放輕了聲音。
阿音會踮著腳,把新剪的梅花悄悄插在他書案的花瓶裡。
蘇婉晴則默默打理好家中一切瑣碎。
不讓任何雜事驚擾到他。
時間在筆尖和書頁的沙沙聲中悄然滑過。
轉眼便到了二月初一。
清晨,薄霧籠罩著金寧城。
空氣清冽,帶著早春特有的微寒濕意。
顧銘沒有像往常一樣學習。
而是換了一身半新的靛藍棉袍,獨自一人,步行來到城南。
臨江茶肆剛卸下門板,夥計正打著哈欠灑掃。
冷冷清清。
他挑了個臨窗的角落坐下。
窗外,渾濁的贛江水緩緩流淌,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
幾艘早起的漁船在江心飄蕩。
“一壺清茶。”
夥計很快提來粗陶壺和茶碗。
滾水衝入,廉價的茶末在碗底打著旋,浮起一點寡淡的綠色,茶香稀薄。
顧銘沒動茶碗,隻是靜靜坐著。
目光投向茶肆門口那條通往碼頭的小路。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碗沿。
他不知道要如何麵對柳驚鵲,也不知道柳驚鵲會作何反應。
辰時末刻。
薄霧尚未完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