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山長猛然一震,驚駭道:“你的意思是,那具用來煉蠱的屍體,是、是內人的爹娘,亦或是、我們的孩子?”
雖然事實很殘忍,但杜若還是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顧山長身形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雙目赤紅,渾身戰栗。
他的嶽母,也就是阿嫵的娘親,早在阿嫵幼時就因病過世了。
而阿嫵的父親,十六年前戰死沙場。
況且時間也對不上。
用來煉蠱的那具腐屍,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和阿嫵唯一的孩子,三十年前在宮中意外溺亡的……
顧靖和!
他的靖兒,那麼小小一團,孤苦伶仃地睡在冰冷黑暗的棺槨中,本就可憐。
是誰?連個孩子都不放過,竟然偷他的屍骨去煉蠱。
要害的,還是他的親生母親。
何等的喪心病狂!
顧山長那雙握筆的手,此刻深深地攥進掌心,青筋暴起,很快滲出鮮血。
直到痛感襲來,才將他從洶湧的恨意中拉回神。
顧山長閉了閉眼,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緩了緩情緒,他再度衝杜若躬身懇求:“還請杜神醫三緘其口,莫要讓內人知曉內情。”
杜若明白他的意思,這也是為什麼她要避開其他人,單獨跟顧山長談。
尤其是顧夫人。
顧夫人本來身子就衰敗得厲害,要是知道了真相,還不得雪上加霜,痛上加痛?
這對她的康複沒有好處。
“您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杜若鄭重承諾,“身為一名醫者,未經患者同意,擅自泄露患者的病情和隱私,這是大忌,我懂的。”
再說了,這可涉及到巫蠱之術啊,她又不是嫌命長。
該說的都說了,眼看時辰不早,杜若也不再耽擱,告辭走人。
顧山長親自將她送到大門口,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對了,勞煩杜神醫回去同江湛講一聲,三日後黃道吉日,宜拜師。”
宜拜師?這意思莫非是,顧山長願意收江湛為弟子了?
杜若大喜過望,但隨即又冷靜下來,試探地問了句:“您該不會是因為我救了夫人,所以才答應收下我家二弟的吧?”
“當然不是。”顧山長啞然失笑,“我是真心中意江湛,才想著收他為關門弟子的。”
“江湛才思敏捷,品性純良,最難得的是還有一顆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
“隻要好生教導,假以時日,必定能夠成長為一個對蒼生社稷有用的棟梁之材。”
“我很是看好他,也對他有信心。”
原來是這樣,杜若徹底放心了。
“好,我這就回去為二弟準備拜師禮,三日後準時登門!”
杜若帶著丫鬟紅苕爬上馬車,朝顧山長揮手告彆。
車夫很快調轉車頭,一溜煙地往江府的方向跑了。
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之中,顧山長才斂了表情,轉身回屋,走進書房,關上了門。
枯坐了足足兩刻鐘,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提筆寫下一封信,用火漆封口。
跟著將管家叫了進來,“你親自跑一趟京城,把這封密函送到國公府,交給國公爺。”
“事關重大,必須親手交到國公爺手中,不得由任何人代勞,可記住了?”
“是,老爺!”
管家簡單收拾了一番,即刻出發。
顧山長心情沉重地進了正院,在竹榻邊坐下,抬手輕撫著妻子稀疏的白發,眼神中俱是心疼和憐愛。
他還記得初見阿嫵時,阿嫵騎著紅鬃馬,手持紅纓槍,笑聲如銀鈴一般,從他眼前飛馳而過。
就這麼驚鴻一瞥,便宛如春日裡綻放的桃花,生生闖進了他的心裡,從此入目無他人。
可那樣一個英姿勃發、活潑率性的女子,卻遭人下蠱毒害,被生生摧垮了身體和驕傲,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悲慘模樣……
“阿嫵,你的苦不能白受,無論凶手是誰,無論身居何等高位,為夫都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
杜若回到江府,剛好趕上了飯點。
吃完飯,正準備去鄭氏那邊瞧瞧,看她“被毒蟲咬傷的傷口”怎麼樣了,需不需要用點藥。
恰在這時候,鼇氏來了。
一來便把一張地契放到杜若麵前,笑聲爽朗,“這是一間書肆,就在府學邊上,地段還不錯。”
“你外祖母特意讓我送來給親家母的,全當是為著今兒宴席上的事賠罪。”
“不行,我不能要。”杜若趕忙推了回去,“姨母是姨母,外祖母是外祖母,姨母刁難我娘是姨母的不對,哪能讓外祖母她老人家破費呢?”
“收著收著,你娘好事將近,就當是我們蘇府給她添妝了。”
鼇氏不由分說塞給了杜若,“阿若你知道的,我們家的生意如今都是老二在管著,他那個人啊,打小就不愛讀書,連帶著對書肆這等清貴營生也不上心,隻喜歡搗鼓那些吃喝玩樂的玩意兒。“
“反正放在他手裡也掙不了幾個錢,倒不如送給更合適的人去經營,或許另有一番光景也說不定。”
“我聽說江夫子書畫雙絕,以前還寫過話本子,很是受歡迎。”
“等親家母嫁過去之後,正好把字畫和話本子放在自家書肆售賣,也免了讓彆人吃差價不是?”
書畫雙絕,話本子……
杜若眼前瞬間又蹦出了那幅春宮圖,頓時尷尬得腳趾摳地。
“是這樣沒錯,不過……”
“行了彆不過了,就這麼說定了。家裡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忙你的。”
鼇氏不等她拒絕,笑眯眯起了身。
杜若不好再推辭,隻能收了下來。
將鼇氏送出門後,她拿著地契去了隔壁,敲開了鄭氏的房門。
“喲,哪兒被咬了?讓我這個大神醫瞧瞧唄。”杜若擠眉弄眼地瞅著自家老娘,一副討打樣。
鄭氏聽出了女兒話裡的調侃,不自在地瞄了瞄枕頭下麵,眼神飄忽,“不、不用瞧了,已經好了。”
杜若噗嗤笑了,也不再逗她,直接將地契遞了過去,說是趙老夫人給的。
鄭氏哪裡肯要,死活要還回去,被杜若攔住了。
“算了,外祖母一番心意,娘你如果非不肯收的話,她心裡估計也不好受,以後我們多孝順點兒她老人家就是了。”
鄭氏感慨道:“都是蘇家人,你說咋差彆就這麼大呢?老夫人、舅老爺、舅夫人,還有那位慕少爺,個頂個的好說話,偏一個外嫁的姑奶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鐵了心要跟咱們過不去……”
“彆理她,由著她發瘋,看她能瘋到什麼地步。”
杜若哼道,“這次看在外祖母的麵子上,隻是小小的反擊了一下,下次再敢來惹我,我可不會心慈手軟了,定要她好看。”
怕鄭氏擔心,杜若當即轉移了話題,“對了娘,你不是說想學認字麼?跟婉兒說了沒有?”
鄭氏哎呀一聲,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差點忘了,我這就去!”
收好地契,將女兒推出了屋子,帶上房門,又叮囑墩墩,彆讓人進自己屋子裡亂翻。
隨後便火急火燎地往江婉的院子去了。
杜若則去找了江湛,把拜師的事跟他說了,讓他去賬房那支三百兩銀子,把拜師禮準備妥帖。
“哪裡用得著那麼多,五十兩足夠了。”江湛道。
“普通人拜師五十兩當然夠了,顧山長不是普通人,那是當世大儒,金貴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