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希安看到自己腳下的影子仿佛活了過來。
它像一灘流動的墨汁沿著地麵向前延伸,巧妙地繞過所有開闊地帶,在雜物堆、水槽和牆壁的陰影中,為他規劃出了一條肉眼幾乎無法察覺蜿蜒曲折的“安全路徑”。
達希安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踏出了第一步。
然而,一個習慣了坐辦公室的現代靈魂,與一個長期被囚禁缺乏鍛煉的貴族身體,這兩者的結合實在與“優雅”二字相去甚遠。
他隻覺得自己動作僵硬且姿勢怪異,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絲聲響。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他覺得大概用“小醜”二字形容更為合適。
但他並未意識到,如果此時有外人在的話,一定會驚呼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他的雙腳總能精準地落在影子指示的隱蔽處,身體的每一個動作無論是彎腰還是側身都與周圍的光影完美融合。
他的身影在陰影中滑行沒有發出一絲一毫多餘的聲響,仿佛他本人也成了影子的一部分。
最終,在一連串達希安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混合了自創的體操和現代舞的詭異步伐後,他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穀倉後方那個理論上的“視覺死角”。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所謂的“視覺死角”根本不存在。
穀倉的後方同樣有兩名佩戴長劍的護衛,他們像雕像一樣守在一個緊閉的後門兩側,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達希安甚至能看到不遠處的田埂上還有一隊三人巡邏小隊正在來回走動。
這裡的防衛比達希安想象中還要森嚴。
他將影子延伸到牆壁上,聽到的卻隻是穀倉內部傳來的一陣陣搬運麻袋和低聲計數的單調聲響。
裡麵的人在安靜而高效地工作著,沒有任何可疑的密謀,更聽不出絲毫與他叔叔格哈特有關的痕跡。
想也知道,這才是正常的。
一個能精心策劃並謀害掉自己兄長一家成功篡奪伯爵之位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把機密計劃掛在嘴邊?
格哈特的行事風格,必然是滴水不漏。
達希安小心翼翼地貼著粗糙的石牆移動,臉頰感受著石塊因常年風吹日曬而帶來的粗糲感,試圖尋找著任何一絲可以窺探內部的機會。
或許是初代領主的建築工藝不夠精湛,又或許是歲月侵蝕了砂漿,他竟然真的在兩塊巨石的接縫處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達希安立刻屏住呼吸閉上一隻眼睛湊了上去。
謝天謝地,他沒有什麼近視眼。
縫隙後的景象,讓達希安心頭一震。
穀倉內部被人為地分成了兩塊。
靠左邊的一大片區域堆放著小山一樣的麥子。
但那些麥稈乾癟細軟,在他這種門外漢看來都明顯不對勁。
這難道就是瑪莎夫人抱怨送往城堡廚房的“劣質麵粉”的來源?
而右邊數十個鼓鼓囊囊的麻袋被整齊地碼放著,旁邊還有一座由同樣飽滿的麥粒堆成的小山。
一群工人正在沉默而高效地工作著。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這些麻袋搬上一輛樸素馬車上。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工人們之間沒有任何交談,隻有麻袋拖動的沙沙聲和計數的低語。
這是拿劣質的陳麥替換掉庫中優質的新麥再將這些新麥偷偷運走?
可這些被運走的糧食,最終流向了哪裡?
那位精明的叔叔,又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還有伊莉絲想清理掉的蘿賽女男爵呢?
就在這時,一隊巡邏的士兵正好經過他藏身的地點。
其中一名士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銳利的目光猛地掃向達希安藏身的陰影。
達希安甚至能看清對方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
然而,那士兵隻是疑惑地皺了皺眉,最終什麼也沒發現搖著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