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齊文昊放下筆。他皺著眉頭,手指敲著桌子,嘴裡不出聲地念著什麼,裝出一副想不起來又很著急的樣子。
隔壁,一直用眼角看他的周康,清楚看到了那個錯字。
他愣了一下,接著心裡一陣高興。
他明白了。
什麼才子,什麼民生,都是裝的。連《論語》裡最簡單的句子都能寫錯,這個齊文昊根本沒什麼真本事。
周康心裡因為周明被毀掉而產生的一點害怕,立刻沒了,變成了看不起。
他不再多想,怕齊文昊自己發現改掉,急忙拿起筆蘸了墨,想都沒想,就把那個錯誤的“帥”字,重重地寫在了自己的卷子上。
周康最後一筆剛剛寫完。
隔壁的齊文昊,好像突然想通了,皺著的眉頭一下就展開了。
他從考籃裡拿出一把裁紙用的小刀。他屏住呼吸,左手按著卷子,右手的刀尖在那個錯字上輕輕刮。
他的動作很小心,也很熟練。黃色的紙屑被一層層刮起來,但沒有傷到紙。很快,那個錯誤的“帥”字就沒了,隻在紙上留下了一塊比周圍顏色淺一點的痕跡。
做完這些,他重新拿起筆,在那塊被刮過的地方,寫上了一個正確的“師”字。
最後,他打開考籃裡一個小小的紅色印泥盒,用毛筆的另一頭蘸了點紅泥,在修改的地方旁邊,做了一個小小的、很整齊的記號。
這是科舉考場上默認的規矩,如果有修改,這樣做記號,能說明自己做事認真,也能讓考官看清楚,把影響降到最低。
這一串動作,被鄰座的周康完整地看在眼裡。
他的臉,一下就變了顏色。
他臉上剛出現的得意,僵在嘴角,然後一點點碎了,變成了吃驚、生氣,最後成了死一樣的灰色。
他被耍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卷子上那個又大又黑、墨還沒乾的“帥”字,再看看齊文昊卷子上那幾乎看不出痕跡的修改,一股血衝上了頭。
考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塗改。
像齊文昊那樣用小刀刮掉,再用紅筆做記號,已經是沒辦法的補救辦法,多少都會影響考官的印象。而他這樣直接寫錯,要是用墨塗掉,那整張卷子基本就廢了。要是學齊文昊的樣子去刮,他沒有那個手藝,一不小心刮破了紙,罪名更大。
這個虧,他隻能自己吃下去。
周康氣得全身發抖,握著筆的手指節發白,快要把那支好毛筆折斷。他死死地瞪著隔壁那個平靜的背影,牙齒咬得咯咯響,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考場裡,第一次交手,他輸得什麼都不剩。
齊文昊再沒有受到任何打擾,平靜地寫完了默寫。
當院試第一場結束的鐘聲敲響,考場裡響起一片吐氣聲。
考生們陸續站起來,把自己的卷子交到前麵。
齊文昊交卷的時候,收卷的是一個表情嚴肅的老考官。他接過卷子,目光習慣性地在卷麵上一掃,看到那像印出來一樣工整的字跡時,眼神裡出現了一絲讚許。
他的目光在卷子中間那處小小的修改上停了一下,看到了旁邊那個整齊的紅色記號,不但沒有皺眉,反而微微點了點頭。
做事認真,細心,字也好。
是個好苗子。
齊文昊走出貢院那高大又壓抑的大門,外麵的陽光照在身上,趕走了考場裡的陰冷。
他正準備回客棧,為下一場考試做準備。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客棧夥計衣服的年輕人,滿臉笑容,提著一個食盒,快步跑了過來,離得老遠就熱情地喊:
“齊秀才,可算等到您了!夫人讓我給您送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