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了上次殿中被當麵質疑證據不足的教訓,皇帝沒有再提傅翊上殿。
第二日上朝。
朝堂間的沉鬱氣久久不散。
皇帝坐在屏風後,合眼聽著底下的臣子奏報。
自從太子“身死”後,朝臣各有擁立的皇子,回回上朝都免不了對政敵攻訐一番。
初時皇帝聽得大為火光,殺心四起。
到後來已能冷眼旁觀,聽到耳朵起繭。
熟悉的開場白過後,今日倒有些新鮮的。
“……文象國自請入京朝貢,並請陛下下旨,遣兵清文象內亂……”
皇帝睜開眼:“暫不允入京。”
朝臣呼吸一屏,大氣都不敢喘,心下也隱隱都知曉,從傅翊下獄、定王被拿開始,這禦京中的大戰終要有個結局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又一人站出來。
這又是個新鮮事。
皇帝看向他。
開口這人是皇帝的子侄,爹死得早,掛郡王銜,雖在朝中供職,但沒什麼大本事,從來有事也是躲起來一副不相乾的姿態。
他能說出什麼來?
思及此處,皇帝抬手扶住了額角。一用腦便覺眩暈,又當服藥了。
“臣、臣要告發丹朔郡王……”階下侄兒開了口。
皇帝有些驚異。
傅翊身上還有什麼事連他都未發現?
這時有人告發他,自是好事。
多罪相疊,他洗得脫第一樁,洗得脫第二樁第三樁嗎?
“你大膽說就是。”皇帝甚至坐直了起來。
“是、是……臣要告發他、他……他不僅私底下與定王有勾連……”這人底氣還不是很足。
皇帝便出聲給了他底氣,追問道:“還有誰?”
“還有……殷氏一族!”
滿懷期待,就等來這麼幾個字,皇帝險些氣笑。
殷輝義立在殿上更是黑了臉,但他實在連掰扯都懶得掰扯,便隻淡淡道了句:“臣問心無愧。”
自蔚陽事後,誰不知道他殷氏與傅翊隱有積怨?
但皇帝的這個侄兒開口後,卻仿佛是石子投入水中激起一片漣漪,朝堂之上的人竟好似都突然有了勇氣,接連開了口:
“陛下,臣要告發丹朔郡王……”
“陛下,臣亦要告發丹朔郡王!”
“他與汝南王氏有勾連,欲推十一皇子為儲君!”
“陛下,他和鎮海伯有私下往來,有確鑿信件……”
天子高堂,一時卻如街市般喧鬨。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難看。
殷輝義在階下低頭:“……原來後手在這裡。”
他心下輕歎,轉眸掃去,那些爭相告狀之人急得臉色發紅,似是生怕落於人後。
傅翊是如何挾製他們的?
他猛然一捶掌心。
岑家!
當初岑家搜集到的那些與京中權貴的來往信件!
小禾可是把那些都打包帶走了……
他轉動目光,再看那些被指控告發的王氏的人,還有手握兵權的鎮海伯……
等等等等。
一個個臉色極為難看。
又豈止他們呢?
那些但凡沾點權勢,官位稍大些的,臉都跟著發紫。
亂了,亂了,全亂了!
誰都怕被指控告發,誰都怕被牽連進來……這一刻,又會不會有唇亡齒寒之感?
他們敢賭今日的亂局,是傅翊故意擾亂視線,而不是皇帝真要借機收拾了他們嗎?
畢竟連定王都被順勢拿下了。
他們不敢賭。
他們還要保全自己的家族。
殷輝義忍不住重重吐了口氣,誰人能做傅翊對手?
不過傅翊也實在運氣兼具啊!
當初小禾可心心念念給他把證據都背去了!
這小禾姑娘又是個極聰明,有本事,絕不會拖後腿,而隻會助益的人……世家所求的好婦,也就是如此了。端莊詩文不過是添頭。這些種種方才是最要緊的核心啊!
無人在意這一刻的殷輝義心情何等複雜。
隻聽頭上皇帝一聲怒喝:“夠了!都閉嘴!”
話脫口的同時,皇帝幾乎是無意識地噴了口血出來,他匆忙抬手用帕子捂住嘴來遮掩。身子卻難免因失衡一歪,竟險些從龍椅上跌下來。
一旁的太監臉色煞白,匆匆將他扶住。
霎時,朝堂之上鴉雀無聲,隻剩眾人噗通跪地的聲音。
“爾等將議政殿……視作什麼地方了?”皇帝擠出聲音,臟腑像是被一雙大手緊緊壓著,腦中真傳來陣陣緊箍的疼痛。
“臣有罪。”
“臣禦前失儀。”
“請陛下保重龍體!若陛下有恙,臣萬死難贖啊!”
皇帝的目光發暗,心下陣陣冷笑。
萬死難贖?
他們肯去死嗎?
一通鬨劇!
弄到最後,顯得大理寺少卿供上的傅翊與定王意圖謀反的證據更像個笑話了。
傳入民間,百姓都會覺得好笑。
丹朔郡王有八條胳膊嗎?與這個有勾結,與那個也有勾連,要推舉這個皇子,還要與那個王爺策劃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