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命人去開門:“怎麼?”
傅瑞明道:“正碰上外院兒的要來稟報,我便去將人接了進來。”
接誰?
傅翊抬眼望去。
隻見傅瑞明讓出路來,露出身後披著鬥篷的程念影。
傅翊心間驚了一跳:“怎麼這時候來了?”
他想也不想便也向程念影迎去。
程念影一聲不吭,抓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底下輕輕跳了跳。
那觸感迅速地從指尖蔓向四肢百骸,將傅翊釘在了那裡。
程念影這才眯眼笑笑:“它動了下,便來給你摸一摸。”
她還記得他提起接生婆的話。
他應當是想摸的吧。
傅翊喉間滾動,整個人被刹那間的甜意所全然淹沒。他說不出話來。
倒是吳巡陡然一蹦三尺高:“小主子動了?”
夜間風過倍覺寒。
傅瑞明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隻是旁觀者,卻也無意識地流下了淚。
霎時小院兒裡激動極了。
傅翊卻沒打算讓他們圍著程念影在這裡又喊又叫。
他直接將程念影抱了進屋。
程念影這時想起裴伽的話,她不禁好奇地問:“隻這樣便好了?”
傅翊將她放在榻上,蹲下來給她除鞋襪,頭也不抬:“嗯?”
“隻是私下裡舉了昏禮,百官縱有猜測,但到底不知你我結為夫妻,這樣也夠了?”
傅翊動作頓了頓。
他這人縱使發瘋也拽著三分理智。
隻要心中已有堅定奉行的那條路,對自己他也一樣嚴苛。
他道:“皇帝便該是皇帝,有著不可冒犯的威嚴。不能在天下人的眼中,變為某人的妻子。”
他看著程念影。
“待到你我百年後,史書將會如何寫呢?”
“一個眾人眼中終身未娶的丹朔郡王,為何不再娶妻?而你又是從未有過的年輕女帝。
“一定有人會好奇吧。若有人因此來挖掘你我這段曆史,挖出你我親近的點滴……那不是更有意思嗎?”
傅翊光是想一想,便覺得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難解的謎題,將更長久地存於曆史長河中。
縱觀史書,總是少於去書寫女子的姓名。
但他二人的名字卻會靠在一起,被載入史冊,那怎麼不算是更好的事?
“嗯。”程念影心下一動,湊上前去親傅翊。
一下親歪了,隻親到了下巴上去。
傅翊不慌不忙,重新吻住她的唇,將她抓回了正確的路上來。
……
傅翊備下的三書六禮陸陸續續地被抬到了裴府下榻的宅院。
八月十五。
中秋,團圓日。
陰陽交替,黃昏之時。
吳巡不自覺地被傅翊的手所吸引——
傅翊在不停地轉動著掌中如意,轉得人眼花。
吳巡覺得不可思議:“主子……緊張?”
傅翊一下停住了。
這是他的身體本能的反應。
這廂梁王被請至上座,他差點最先哭出聲來。
這出昏禮安排得真是極好,是傅翊所求,又何嘗不是梁王夢裡都想見到的一幕呢?
——他坐在高堂,作為一個父親。
一切恍惚與當初沒什麼不同,今日還是由傅瑞明去迎親。
但一切又大不相同了。
這一回傅翊就等在門口,他親自將程念影從轎中抱了下來。
程念影抬眼便瞥見他的一點下巴,還有滾動的喉結。
她神思微微飛了出去,忍不住摸過傅翊的手背。
當初第一眼見他,俊美薄情,笑起來時,才淡了薄情滋味。
此時她瞧不見更多的東西,卻能聽見傅翊胸膛裡傳來的鼓噪之音。一聲比一聲熱烈。
大老爺當起了司儀,他渾厚蒼老的聲音響起:“一拜天地——”
程念影便與傅翊一同躬身拜下。
傅翊還一手掐住了她的腕子,不許她弓腰弓得太厲害。
“二拜高堂——”
他們又轉了個方向拜下。
梁王喉中再難忍住,吐出低低的嗚咽。
出入戰場的梁王殿下竟有這般做派,還叫裴府的人狠狠吃了一驚,這般真性情倒叫他們心頭對這位梁王的惡感都去了不少。
此時大老爺輕咳一聲。
輕聲喊:“夫妻對拜。”
程念影突地很想去看此時傅翊的神情。
他應當不會像梁王一樣哭的。
他該是笑得真切吧?
若是他什麼都記起來了就好了……那個孤獨地躺在棺材裡的傅翊,該獲得這一刻的喜悅。
程念影抬手自己揭開蓋頭。
霞光與燭光交織下,她的五官被妝點得綺麗動人。
直直往傅翊心間重重一撞。
“叫娘子久等了。”
那是第一回成親時的畫麵,與此刻相重疊。
那些怒與怨與求不得,都從胸腔間如流水般掠過,隻留無邊愛意。
傅翊眼前花了花,他的人生好似在這裡畫下了一個拐點,從此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他不再孤獨地矗立在山巔。
他攥緊了程念影的手腕,將她的麵容牢牢印入腦海深處:“……阿影。”
“我想起來了。”
程念影瞪大眼,眼眶飛快地紅了。
如她所願。
那個孤獨地躺在棺材裡險些生死不知的傅翊,與她同享了這一刻完整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