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家……
康王妃垂下了頭,連啜泣都沒了力氣。
“拿我的庫房鑰匙去,去取些東西給小儲君。”
“她喜歡什麼呢?”康王妃喃喃,她一概不知,“便拿些金玉,絲綢,畫冊……吧。”
下人領命,很快帶著禮物追了上去。
程念影一眼掃過,皺起了眉。
她愛願願,都不愛傅翊?
傅翊似是看出她心頭所想,淡淡道:“若是如今我父親還在,我大哥沒失去那條手臂,世子妃也活著,甚至也為王府誕下了孫子孫女。……他們又豈會多看願願一眼呢?”
這時願願已經被望月抱著先上馬車去了,倒也不必怕被她聽見。
“不過是因失去了一切,願願成了唯一能滿足她闔家歡樂幻想的人。”
程念影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
傅翊勾唇一笑:“阿影可是在安撫我?”
“嗯。”
傅翊反攥住她的手,一下便不正經起來:“那請陛下留到晚些時候。”
第二日。
傅誠自殺了。
這個失去手臂,從此不再外出,苟活至今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因見到了傅翊一家三口和睦幸福的模樣……
於是終令他又想起了自己慘死的妻子。
世子妃曾經也是有過身孕的,隻可惜後來沒能留住那個孩子。
人在意氣風發,萬事齊備的時候,往往不覺得自己擁有的多麼珍貴。
直到失去了,再窺見彆人的幸福,才覺得倍加刺痛。
總之,他到底是死了。
一壺毒酒自己送自己上了路。
康王妃起身聽見下人來報時,仿佛最後一根脊骨也被人抽了去。
她癱坐在地,連去看長子一眼都不敢。
“怎會如此?”
“怎麼會如此啊?”
失去手臂的第一年沒有死,第二年沒有死……為何熬到今日卻熬不住了?
康王妃捂臉崩潰大哭。
傅翊來時,正有下人在康王妃身邊猶豫著說:“也許那些素帷和白燈籠早該取下來了。”
長久的留著,終於是等來了第二樁喪事。
康王妃神色怔怔。
當時傅誠不讓取。
她便也默許了。
她想著紀念府上那日的慘狀,也想著……想著傅翊回來時,叫他瞧上一眼。
她並沒有彆的意思,她隻是想,也許會令他消去些對王府的怨憎……隻是想如此而已……
“是它們害了我兒嗎?是它們嗎?”
曾經很有幾分嬌氣的康王妃,就這樣反而成了康王府上堅持最久的人。
她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送走了長子。
她還活著。
脫離巨大的悲慟後,她開始思考將來要怎麼辦。
沒了王爺,也沒了繼位的世子,康王府的爵位雖然還沒被褫奪,但眼看著也就要不複存在了。
傅翊給她出了個主意:“可以過繼子侄來繼承王府。”
康王妃不由眼露一絲希冀地望著他:“你……”
“我從一開始便不是世子。”
康王妃目光一黯,當他還在記掛當年的事。
“我有我的郡王府。”
是啊,他又是皇帝的丈夫,將來還愁爵位嗎?
康王妃尷尬地低了下頭:“可子侄……如何能放心……”
“傅瑞明……他的人品你應當知曉。”
康王妃抬起頭,全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傅瑞明是牢固的傅翊一派。這樣更好,康王府才能繼續屹立下去。她會繼續做康王妃,繼續活著,活著……
然後在漫長等待的時光裡,等待著她的孫女,也許哪日又來看一看她……
如果願願是個小混蛋也就罷了,可她那樣柔軟,那樣可愛。
她給出去的那三顆糖,永遠地壓在了康王府的上空。
令康王妃求不得,抓心撓肺,再也難忘!
*
再後來願願又長大了一點兒。
她再跟著阿娘去上朝,已經能看懂阿娘在責罰誰、褒獎誰了。
瞧得多了,小小儲君也能分辨,誰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悔過是真心的,誰人是假意。
不過被褒獎時,大部分人都是真心的。
她便知曉了,人都愛被誇獎。
當著人誇,效果加倍。
當著人罵,攻擊力亦加倍。
一個小不點兒就此已然學會了掌控人心的初級手段。
若有假意的,她便邁著豪氣的步子走過去,拽人家胡子便罵:“你混蛋!”
“很大的混蛋!”
一邊罵一邊把胡子扯下來丟地上。
氣我阿娘,氣我阿娘!
該被狗咬!
她在心底還要一同罵。
若哭得真切的,她便走過去,好奇地探頭瞧一瞧,再給人擦擦臉上的淚水。
“儲君?”那人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來,對上這樣一張粉雕玉琢的臉,想一頭撞死自己的心都淡了。
殷輝義看得暗暗失笑:“這陰差陽錯的,倒一個扮了紅臉,一個扮了白臉,何愁籠絡臣子的心呢?”
其餘臣子,亦私底下感歎,這小儲君何等厲害又討人喜歡。
簡直是恰恰好將陛下與丹朔郡王身上的優點都一應繼承去了。
而這厲害的小儲君回到殿中,待到夜色初初降臨,便被阿娘往胳膊底下一夾,往丹朔郡王府去了。
傅翊學了那麼久的廚藝,仍不見長進。好在做寶寶輔食給了他發揮的餘地。
願願也不嫌棄親爹的手藝,彆管有沒有鹽味,有沒有香味,她照單全收。
待吃得小肚子圓鼓鼓,吳巡、傅瑞明、殺手們……便上崗了。
他們陪著願願玩。
阿爹陪著阿娘玩。
願願沒有一絲挑剔。
等到月亮掛得高高,她洗得香噴噴的,打著哈欠,自個兒爬到床榻上去,用腦袋將被子拱起一個角。
像毛毛蟲一般,拱啊拱,鑽到阿爹和阿娘中間去。
腿兒要搭在阿爹的身上,阿娘的胳膊要自己抱著。
她睡著了,才又被施嬤嬤抱出去。
無妨,她是不會驚醒的。
她隻迷迷糊糊地想著……今日願願也很愛很愛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