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七天,是林逸舟一生中最奇特的時光。
暴雨連綿不絕,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仿佛天空真的破了個窟窿。他被困在這方小小的道觀裡,與那位謎一樣的清微觀長朝夕相對。
白日裡,清微大多時候靜默無聲。她會花很長時間在院中那棵老桃樹下靜坐,閉目凝神,任憑風雨飄搖,道袍卻片葉不沾。她會極其細致地清掃院中本就不存在的落葉,動作舒緩,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偶爾,她會說些玄之又玄的話,比如“時空如流水,此處不過是塊略大的頑石”,或者“一瞬一念,亦可為永恒”。林逸舟隻當她修道修得有些癡了,並未深想。
隻有在涉及“債務”問題時,清微才會展現出與她仙氣形象截然不同的精明。
第二天,林逸舟試圖幫她修補一處看起來有些滲水的偏房屋頂,以示好意,希望能減免些“瓦片損耗費”。結果清微站在下麵,精準地報出他用了幾片備用瓦,並提醒他這些瓦也要計入成本,欠款數額後麵得加上個“暫估”。
第三天,他餓得發慌,覥著臉想再討點吃的。清微倒是給了他一碟素齋,然後當著他的麵,在另一張紙上記下“餐費加叁拾圓”,並示意他按手印。林逸舟按完手印,看著自己染紅的手指,覺得自己像個被一步步套牢的楊白勞。
道觀裡處處透著詭異。那口水缸他偷偷試驗過無數次,無論怎麼舀,水位紋絲不動。觀內觀外仿佛兩個世界,外麵雷聲震天,裡麵卻總是異常安靜。他的手機一直處於無信號且無法開機的狀態,電子表也停了走,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隻能依靠清微偶爾提供的三餐和晝夜變化來粗略判斷。
在這種與世隔絕的環境下,林逸舟甚至開始覺得,清微那些關於“因果”、“時空”的玄奧話語,或許並非全是瘋話,而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暗示。
第七日清晨,林逸舟在鳥鳴中醒來,驚訝地發現持續了整整七日的暴雨,竟在不知不覺中停了。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入,空氣中彌漫著雨後的清新。
他走出偏殿,看見清微站在院中,正仰頭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金邊,那一刻,她美得愈發不真實。
“雨停了。”她沒有回頭,淡淡說道。
“是…是啊,終於停了。”林逸舟竟生出幾分不舍,這七日雖古怪,卻也寧靜,“多謝道長這七日的收留,欠您的錢,我回去後一定馬上彙過來。不知道長這裡有沒有銀行賬戶…或者我給您現金?”
清微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身體,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不必。因果自有其路。”
她的話總是這麼難以捉摸。林逸舟隻當是出家人不打誑語,相信他不會賴賬。他收拾好自己那身早已半乾的皺巴巴西裝,再次鄭重道謝,然後轉身,邁出了觀瀾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檻。
就在他雙腳完全踏出門檻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失重感猛然襲來。他下意識地回頭——
身後,空空如也。
哪裡還有什麼道觀?隻有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和幾塊覆蓋著青苔的山石,仿佛那棟建築,以及其中的七日,都隻是他暴雨夜產生的幻覺。
林逸舟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猛地環顧四周,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那條他來時的崎嶇小路…
不,不對。
山下原本應該是稀疏的村落和農田,此刻卻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繁華城鎮,高樓林立,樣式奇特。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天空中竟有數道流線型的飛行器悄無聲息地掠過!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那隻沉睡已久的手機。瘋狂地按著開機鍵,屏幕竟真的亮了起來!電量顯示居然是滿格!
手機信號格瘋狂跳動,搜索網絡…然後,屏幕頂端跳出了時間日期——
公元2085年6月18日,上午10:07。
林逸舟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六十年…他在那道觀裡待了七天,外麵的世界,竟然已經過去了六十年!
父母…他們若還健在,已是耄耋老人。朋友…同學…他熟悉的一切…都已被時光洪流衝刷得麵目全非。他成了一個來自過去的幽魂,一個被時間遺忘的棄兒。
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如同潮水將他淹沒,他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他扶著身邊冰涼的山石,劇烈地喘息,試圖消化這顛覆認知的現實。
清微…道觀…七日之約…因果…
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在口袋裡觸碰到一張粗糙的紙片。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將它掏了出來。
是那張欠條。寫著“林逸舟”大名、按著他鮮紅指印的,五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欠條。
在這天翻地覆、一切皆虛的六十載光陰之後,這張荒誕的紙條,竟成了他與那個暴雨夜、與那個神秘道觀、與那個名叫清微的女子之間,唯一的、實實在在的聯係。
他看著紙上“七日為限,因果自了”的字樣,一個荒謬卻又無比強烈的念頭瘋狂滋生——
找到她!
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這張欠條,是他解開這一切謎團的唯一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