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吐光了肚子裡所有的存貨,隻餘下一點泛青的酸水,左楊才直起腰,擦了下嘴。
轉過身,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雙深黑顏色的運動鞋,然後,順著這雙運動鞋向上看去,一個留著短發的漂亮女生彎著腰,捂住鼻子,站在那裡平靜地看著他。
看到她,左楊心中升起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女生的腳也太大了吧。
這雙運動鞋的鞋碼對於女孩子來說顯然大了不少。
不過這不重要。
按捺下這點無關緊要的疑惑,左楊也彎下腰,捂住鼻子,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好,小妹妹,不要害怕,我是來救你們的。”猶豫了一下,他擺出一副和善之色:“我是城市護衛隊的分隊長,我叫左楊。”
說話的同時,他快速觀察了一遍所處的環境。
奇怪,怎麼是男士小便池?這裡不是女廁所嗎?
轉念一想,他便明白了,此時事態緊急,烈火熊熊,煙氣繚繞,逃命都來不及了,誰還會管男女有彆,估計這小姑娘也是慌不擇路,才選擇了男廁所作為逃生之地,畢竟一般人都會認為,廁所裡比較潮濕且沒有什麼可燃物,應該是躲避火災的好地方。
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火災的危險之處更多的在於煙而非火。
明火容易躲避,但燃燒產生的大量有毒氣體卻是最致命的。
著火時有毒的煙霧可以由通風管道進入廁所,而廁所空間狹小,有毒物質的濃度會迅速升高,加之廁所通常沒有窗戶,即便有也非常小,而且大多位於建築物的隱蔽處,一旦被困住,逃生和救援都相當困難。 所以發生火災時躲進廁所無異於自取滅亡。
左楊聯想到那扇大開的窗戶,心想這個小姑娘定是被煙嗆得不行了才開的窗。
想到這兒,左楊心中不禁升起了幾分憐意,語氣更加溫柔:“放心,叔叔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說著,不待況茳齊解釋些什麼,他跨步走出隔間,徑直走到盥洗台,撕拉一下從衣服上扯下兩塊布條,淋濕了之後一塊遞給況茳齊,一塊自己用。
況茳齊接過,剛打算說些什麼,就看見這個光頭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廁所門口。
左楊探出頭,左右觀察了一眼,緊接著,他皺起了眉頭,這裡的死傷之慘烈,遠超過他的預期。
尤其是中段,劇烈的爆炸幾乎將上中下三層打通。
站在斷裂邊緣向下望,不少人都被落石壓住了身體,難以動彈。
而火勢正在他們的周圍飛速蔓延,他們掙脫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焰蠶食自己的皮膚,難以言說的痛苦令他們陷入最深的絕望,就連哀嚎聲都顯得那麼微弱。
儼然一副人間地獄之景。
左楊眼中閃過不忍之色,這哪裡還是人的身體,完全就是一具具焦骸,這些人已經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瞳孔死寂而無神,換作是誰身處這般絕境,都會認命,這簡直就像是把一群大活人丟進了火葬場的熔爐,就算是神來也救不了他們。
左楊也無能為力。
光是站在斷裂邊緣,那滾燙的熱氣就快要將他的眉毛燒焦,如果貿然跳下去,估計他自身都難保。
左楊心頭狂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緊接著,他旁顧左右,他現在所處位置是病房走廊的兩端之一,火勢主要集中在中段,還未波及到這裡。男廁所的旁邊就是一條緊急通道,此起彼伏的驚叫從中傳出,嘈雜而模糊,是其他樓層的人正在爭先恐後地下樓,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出一副擁堵情景。
男廁所斜對著的是一個特護病房,此時房門緊閉,門縫向外滲出了一大灘水,看得出來裡麵有人,而且對方知道該怎麼應對火災,已經拿浸濕的毛巾衣物堵住了門縫。
可這終究隻是權宜之計。
這裡是二十六樓,將近百米,是雲梯難以企及的高度,像這樣將自己置身於密室當中,雖說能得到片刻安全,可除非等到救援,否則就是坐以待斃。而看這洶湧的火勢,即便是真的要滅火,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
“你就呆在窗邊,不要亂走。”左楊對況茳齊叮囑了一句。
然後走到特護病房的門外,大力地拍著房門,同時大聲問道:“裡麵還有人活著嗎!?”
等了約莫片刻,一個聲音傳出,語氣驚喜:“有!有人活著!”
“開門!”左楊接著道。
十餘秒過後,門被打開,一個青年男人站在那裡,濕毛巾遮掩住了他的半張麵孔,看不清具體樣貌。與此同時,他還拿一條濕棉被包裹住了身體。
左楊看了他一眼,然後視線越過他,向病房內望去,看見病床上躺著一個人,於是問道:“那是誰?”
青年男人的眼神驟然黯淡,說道:“是我的雇主……”
“雇主?”左楊疑惑地看著他,“你是做什麼的?”
青年男人解釋道:“我是護工。”
“他還活著嗎?”左楊直截了當問道。
“已經離開了。”青年男人歎了口氣,“老爺子年事已高,患有心臟病,爆炸發生的瞬間,他就心臟病發去世了。”
“……節哀。”
左楊拍了拍對方的肩,歎了口氣。
接著,他佝僂著腰側過身,指了指男廁所說道:“我是城市護衛隊分隊長左楊,你先到那裡麵等我,我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活著的人。”
青年男人點了點頭,渾身滴著水,走進男廁所,看見窗戶前站著的況茳齊,他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
他走後,左楊毫不猶豫地再次激活靈文【倒轉】,整個人如同一隻壁虎般在那些破損的牆壁上行走,足足花了三分鐘,他才成功地走到走廊另一端。
出乎他的意料,這裡所有的特護病房都已空無一人。
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突然聽到電梯廳傳來微弱的動靜,像是人聲。
他快步走到電梯廳,電梯廳是一個和病房走廊隔絕的空間,有一道感應門攔在兩者之間,火勢暫時蔓延不過來。可是隨著火焰擴散,灼燒著感應門,感應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爆裂。
一走進電梯廳,左楊就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
他走上前,當即認出了此人,是之前一起開過會的仰岩的副手,那個名叫張東強的刑警隊副隊長。此時,對方正在竭力安撫受驚失措的人群。
左楊快步走到張東強旁邊,問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讓他們下去?”
張東強扭頭一看,發現來人是城市護衛隊的分隊長,於是心中稍安,解釋道:“不是不讓他們下,而是十七層發生了踩踏事件,剛才已經下去兩撥了,結果現在全堵在二十三樓,他們再下去的話,就會卡在二十四樓和二十五樓,那裡的感應門由於擁擠的人群已經失靈,不比這裡安全。”
“這裡不可能隻有這一條緊急通道。”左楊沉聲說。
“確實不隻有這一條。”張東強點了點頭,“可是,另外幾條全被塌陷的落石堵死了,隻有這條還能夠勉強通行。對了,走廊另一端應該還有一條,但過不去。有能力過去的人早過去了。而沒能力的,就隻能聚在這裡。”
“我能帶他們過去。”左楊說,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不過得是青壯年,如果行動不方便就不行了。”
剛才他過來的時候,牆壁上有不少大洞,需要有足夠的彈跳力才能跨越,行動不方便的人是不可能過去的。
左楊這麼說本是好意,可誰料,張東強聽後立即臉色一變,拉著左楊走到一邊,小聲道:“你可千萬彆和他們說這件事。”
“為什麼?”左楊不理解。
張東強苦笑:“麵對災難,誰都想要活下去,這些人本來就處於一碰就炸的極限狀態,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相對平靜,是因為大家都被困在這裡,誰也逃不出去,心態還算平衡。你如果告訴他們可以帶一些人離開,不過得是青壯年,他們肯定覺得不公平,到時候心態失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真的假的!?”左楊不敢置信,扭頭看了一眼那些人,“你是不是把人性想得太極端了?”
“相信我。”張東強語氣認真,“或許是我多慮,但隻要有一絲可能,這種事就不能發生。”
左楊眉頭蹙起:“你要這麼做的話,讓他們知道了,豈不是要罵你斷他們生路?”
張東強仍是苦笑:“我隻是想先穩定住秩序,況且,火勢也還沒有擴散到這裡。”
左楊感受著越發靠近的熱意,嚴肅說道:“等到擴散到這裡的時候就晚了!”
對此,張東強隻是說了一句:“那就隻能祈禱我的同事們儘快把十七樓的踩踏事件處理好了。”
對於張東強的做法,左楊本能地覺得有些偏頗。
就因為擔心一些人可能會產生情緒失常,而延緩了另一些人的逃生時間。
這對於那些也許原本能夠更早活下來的人也太不公平了吧?
況且,災難中並不是每個人都隻想到自身的安危,現實沒有那麼極端,麵對災難,不僅有人性中的惡,也有人性中的善。現在張東強的做法就是顧及到人性中的惡,而忽略了可能存在的人性中的善。這種想法也太過於主觀了點吧?
左楊打量著緊急通道門前緘默的人群,猶豫了一會兒,下了決定。
隻見他邁步走近,然後朗聲說道:“所有行動方便的人都跟我來!”
見所有人聽到他的話後都抬起了頭,卻沒有動作,他加了一句:“快點!時間不等人!”
這時,張東強怒氣衝衝地跑了過來,對左楊質問道:”左隊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左楊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相信人性本惡,我相信人性本善。”
人群中,一個坐在輪椅裡的老人輕輕地推了一下旁邊的年輕人:“去吧,彆為了我這把老骨頭把你還年輕的生命葬送在這兒。”
“是啊。”另一個老人笑著說:“反正我們已經活了夠久了。”
其實張東強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麵對災難,人性確實會出現兩個極端,會有難以想象的齷齪和醜陋誕生。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層樓全部都是特護病房,而能夠住進特護病房的人往往都是患了重病,那種隨時隨地都需要人照看的重病,一般來說,以老人居多,而老人家,通常都會有這種心態,覺得自己活得夠久了,早已看淡了生死,因此麵對災難求生欲變得異常之低。
除了這些笑看生死的老人家以外,人群中還有一些腿腳不方便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