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無奈揮手,親軍悻悻退開。南宮破聽出少衝聲音,心領神會,抱拳道:“多謝兄台仗義,後會有期。”拉著海蘭珠欲走。
不料海蘭珠卻駐足不前,淚眼婆娑地望著南宮破:“南宮大哥,你走吧......今生緣儘,來世再續......”
南宮破心如刀絞:“你既無心於他,何苦留下?他已知曉你我之事,日後豈會善待於你?”
“正因他待我太好,我才愧疚難當。”海蘭珠珠淚紛落,“我們滿洲女子也知"嫁雞隨雞"的道理。若隨你私奔,此生必難心安。更何況我還有父母族人......”說罷掩麵奔向牙帳方向。
南宮破怔立原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深知此番彆離即是永訣。草原晚風拂過他染血的衣襟,帶來她最後一縷馨香。
飛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他久久凝望,試圖將心愛之人的倩影永遠鐫刻在心版上,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暮色深處,仍如一尊石像般佇立不動。遠處狼嚎驟起,像是在為這場無疾而終的情緣唱響挽歌。
秦良玉心頭焦灼,此事橫生枝節,不知袁巡撫此刻安危如何。她暗中向少衝遞了個眼色,少衝會意,卻隻等南宮破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才轉向皇太極,聲音冷硬:“還有一事——放了袁崇煥袁巡撫。”
皇太極麵露詫色:“你們是來接應袁崇煥的?他不是已經回去了麼?”
“休要搪塞!”少衝語氣驟厲,“你們邀袁巡撫會談,人尚未返城,所謂人質便已逃脫,這不是存心要害他性命?”
皇太極搖頭道:“我命皇弟多爾袞親送袁巡撫回城,順便接回阿敏。阿敏何時逃回,我確實不知。依我看,是你們想反悔,不願交還阿敏吧?”
聽他反咬一口,少衝動怒,指間力道陡增。正要斥責,忽聽“嗖”的破空聲——一點寒星直射皇太極心口!他眼疾手快抄箭在手,朝來處望去。此時天已墨黑,星月俱隱,僅餘幾支火把在風中搖曳,哪見半個人影?心下凜然:此人看似襲我,實則欲取皇太極性命,恐怕不是自己人。若讓他得手,手中這張護身符便沒了,莫說脫身,就連救回袁巡撫也成空談。當即冷聲道:“皇太極,你的仇家要取你性命。隻要你交出袁巡撫,我保你見到明日太陽。”
皇太極歎道:“我身為滿洲大汗,欲殺我者,有南明漢人,有蒙古仇敵,亦可能…是自家族人。此人是誰,我心中有數。但我確實已放袁巡撫回去,你讓我如何交人?”言至此,他忽然頓住,似有所悟:“若真如你所言,阿敏自行逃脫,多爾袞未見其人,定不會放袁巡撫。這樣——”他從腰間取下一枚刻飛鷹的金牌擲向秦良玉,“秦將軍持此物去見多爾袞,他見令如見我,必會放人。”原來他早已認出秦良玉身份。
秦良玉拾起金牌。這飛鷹金牌確是皇太極信物,多爾袞見令當奉命。可若自己與袁巡撫脫身,少衝必陷危境。她當即要求皇太極同往。
皇太極卻道:“秦將軍也見了,宮中生變,我必須即刻回返,更有叛徒欲取某首級。此刻我不宜隨你走動。這位兄弟既答應保我至明日,待明日日落,我自會放他離開。我為一國之主,言出必踐,秦將軍儘可放心。”
少衝也道:“救袁巡撫要緊,我自有脫身之策。”說著從懷中取出關防圖,揉成一團拋給秦良玉,“此物煩請總兵轉交巡撫大人。”他不知自己能否生還,關防圖帶在身上終是不妥。旁人不知,此圖卻關係江山社稷。秦良玉急忙拾起貼身藏好。
袁崇煥身為封疆大吏,身係國運,此刻危在旦夕,一刻延誤不得。秦良玉隻得先救袁巡撫,再圖以擒獲阿敏換回少衝。她深深看了少衝一眼,道聲“保重”,奪過一匹馬揚鞭而去。
見她遠去,少衝心頭巨石稍落。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隻要救出袁巡撫、交妥關防圖,便不負信王所托。
皇太極正要下令回宮,暗處冷箭又至!這次少衝聽得真切,手起箭出,兩枝箭矢破空射向發聲處。隻聽“叮”的一聲銳響,隨即有人慘呼“啊——”,顯是中箭。
眾武士舉火圍上,見草叢中倒一蒙麵人,箭從前胸貫體而出,人尚未死,卻突然劇烈抽搐,口湧黑血,頃刻斃命。原來此人行刺失敗,箭上雖喂毒,仍恐不死,竟咬碎衣領暗藏的毒囊,服毒自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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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又見地上兩箭齊中斷裂,方悟少衝方才一箭殺人,一箭竟於黑夜中精準擊中刺客來箭箭尖!如此神技,眾人暗中心驚,對少衝不由生出幾分敬畏。
一行啟程回營。途中遇一隊人馬,個個虎背熊腰,兵刃森寒,領頭正是侍衛長隆泰。皇太極尚未開口,隆泰已喝令:“皇上被反賊挾持,救駕!”眾侍衛一擁而上,見人便砍,連皇太極的親兵也不放過。皇太極頓時明了:隆泰已叛,此行亦為取他性命!
親兵轉眼儘歿,明晃晃的刀鋒直逼皇太極。少衝本不欲卷入滿人內鬥,但若皇太極死,自己也難脫身。他提起皇太極騰空躍起,避過攻擊。眾人尚未回神,少衝已奪馬欲逃。數枝羽箭追身而至,他如背後生眼,俯身閃避,卻有一箭射中馬臀。馬匹痛極人立,將二人掀落草叢。寒風撲麵,亂刀又至!少衝攬住皇太極就地翻滾,刀鋒貼麵而過,順勢掃倒近身刺客,躍起再奔。
黑夜如墨,身後腳步聲與呼喝聲彙成一片,人影幢幢,不知究竟有多少追兵。這些人單打獨鬥的功夫算不上一流,但個個悍不畏死,仗著人多勢眾,如潮水般層層湧上。少衝既要護住自身,又要分心顧及皇太極,一時左支右絀,竟被逼得連連後退。
正自焦急,忽聞馬蹄聲如雷般由遠及近,數騎如旋風般卷入戰團。來人皆是頂盔貫甲的雄壯武士,為首一員悍將,手中馬刀在火光下劃出數道懾人的寒芒,幾個利落的劈砍,便將衝在最前的幾名刺客砍翻在地。餘眾見來人如此驍勇,發一聲喊,頓時四散潰逃。
那武士翻身下馬,疾步上前扶起皇太極,單膝跪地,聲如洪鐘:“微臣鼇拜救駕來遲,令大汗受驚,罪該萬死!”
皇太極驚魂甫定,一把抓住鼇拜粗壯的手臂,借力站起,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慨歎:“鼇拜!你若來遲一步,你我君臣,便隻能來世再見了!”
在鼇拜及其麾下精銳的護衛下,皇太極迅速回到大營。他當即召來多鐸、索尼,厲聲下令整肅兵馬,捉拿反賊。剛出營帳,恰遇多爾袞與阿敏聯袂而來。皇太極麵色一沉,目光如刀般釘在阿敏身上:“阿敏!誰準你私自歸來?”隨即轉向多爾袞,語氣更寒:“多爾袞,是不是你縱容阿敏逃回,好讓你有借口扣下袁崇煥,甚至加害於他?”
二人見皇太極動怒,連忙躬身。多爾袞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大汗明鑒!那袁崇煥害死咱們父汗,此仇不共戴天!臣弟豈能眼睜睜放他回去?”
“糊塗!”皇太極斥道,“兩國相交,不斬來使!他應約前來談判,你若殺他,是讓天下人笑我滿洲毫無信義,今後還有誰肯真心歸附?要殺他,就在戰場上堂堂正正打敗他,那才是英雄所為,才是告慰父汗在天之靈的正道!”二人被他氣勢所懾,雖心有不甘,也隻能低頭稱是。
皇太極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片刻,忽然冷聲問道:“隆泰造反,背後主使之人,可是你們二位?”
此言一出,多爾袞與阿敏臉色驟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急聲道:“大汗明察!借臣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正說話間,派去追捕的將領回來複命:“稟大汗,作亂逆賊大部已被擒獲,首犯隆泰……已畏罪自刎身亡。”皇太極麵色陰沉,命多鐸連夜嚴審活口,務必將亂黨連根拔起。然而這些人均由隆泰直接指揮,審訊良久,也問不出更多幕後主使。皇太極心知行營已不安全,當即下令,連夜拔營,返回盛京。
少衝既已承諾護皇太極周全,隻得一路隨行。直至抵達盛京城,皇太極方在安全的宮殿內對少衝言道:“好漢數次救朕性命,更助我平定叛亂,卻還未請教好漢高姓大名?此恩此德,朕必當厚報。”
少衝淡然道:“我救你,是為履行諾言,也是為了換回袁巡撫。大汗不必言謝。”
皇太極卻鄭重道:“話雖如此,好漢於我有再造之恩。我們滿人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謝。若按你們漢人的規矩……不如你我結為安答兄弟)如何?”他語氣誠摯,不似作偽,“朕大概癡長你幾歲,便喚你一聲兄弟。日後兄弟若有難處,為兄定當與你同當。”
少衝見他以大汗之尊,竟願與一介布衣平民結拜,言辭懇切,心下不由一動,確有幾分感動。然而想到兩國正在交戰,彼此陣營敵對,今日結為兄弟,他日若在沙場兵戎相見,是殺還是不殺?其中牽扯太多,終究不便。他隻得婉拒:“大汗美意,在下心領。隻是……在下乃一介草民,實不敢高攀。如今大汗腹腋之患已除,若肯信守諾言,放在下南歸,便感激不儘了。”
皇太極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旋即笑道:“兄弟何必急於一時?今日天色已晚,且好生歇息,明日朕親自為你餞行。”少衝知強求無用,隻好應下。
皇太極仍不放棄,又道:“南朝皇帝昏庸,奸佞當道,似兄弟這般人才,隻怕難得重用。何不留在我大金?以兄弟之才,必能大展拳腳,儘顯英雄本色。”他言辭懇切,繼續勸說,“你且放心,我大金求賢若渴,唯才是舉,對滿、漢、蒙各族一視同仁。朕的漢人師傅,範文程先生,便是博學宏才之士。我大金欲效法中原文明禮製,正需大量重用漢人賢才。”說罷,便命人傳喚範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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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位清瘦矍鑠的老者步入殿中時,少衝微微一怔。數年之前,他隨恩師鐵拐老赴遼東,曾在風雪堡與此人有過一麵之緣。時光荏苒,範文程鬢邊雖添了許多白發,但目光依舊睿智深邃,神采不減當年。
次日清晨,皇太極果真親自騎馬為少衝送行。二人並轡出宮,並未直接離去,而是先行巡遊沈陽城。
但見城池格局,竟是仿照bj而建,辟有四門,氣象森嚴。城中篤恭殿巍然中坐,前有崇政殿,後有清寧宮,東立翔鳳樓,西聳飛龍閣。但見樓台交錯,金頂映日,琉璃耀空,雖是塞外都城,其壯麗華美,竟不遜於大明京華。
皇太極於馬上揮鞭指點,詳述胸中抱負:如何效法南朝典章文物,如何使滿洲國富民豐、兵強馬壯。他言辭慷慨,意氣風發,眉宇間儘是吞吐天地的豪情。少衝靜聽其言,心頭卻泛起陣陣寒意——滿洲先有雄主努爾哈赤開創基業,今有皇太極英武不凡,下有多爾袞、阿濟格等一眾虎狼之將,個個驍勇善戰,智勇雙全。反觀大明,君王一代不如一代,宦官當政,忠臣見逐,良將喋血,江山風雨飄搖。一念及此,不由得為故國命運深深憂慮。
他終究開口道:“小民不識軍國大事,隻知人與人相交,貴在和字。國與國相處,亦當如此。滿洲為雪七大恨起兵,十年烽火,如今南關北關安在?遼河東西,白骨露野,豈止十萬?遼沈百姓流離失所,更是不計其數。若說為雪前恨,早已足夠。還望大汗以天下蒼生為念,適可而止,息兵止戈。”
皇太極聞言,回頭深深看了少衝一眼,歎道:“‘一念殺機,啟世上無窮劫運;一念生機,保身後多少吉祥’——袁崇煥也曾這般說過。朕本有心議和,與民休養,奈何帳下諸將,異議紛紜。”
行出沈陽城後,皇太極命親兵遠遠跟隨,隻與少衝二人並騎馳入草原。但見天蒼野茫,風吹草浪,牛羊隱現其間,天地遼闊,令人心胸為之一暢。直至馳上一座最高山丘,皇太極揚鞭指那天際交界之處,慨然道:“若得有朝一日,天下一統,滿漢一家,再無紛爭,使萬民皆得安居樂業——豈非天下至美之事?”
少衝聽他此言,窺見滿洲野心已不限於關外這片土地,心下凜然。眼下四下無人,若要殺他,實是易如反掌。此人一死,或可換得邊關數年安寧。他目光鎖住皇太極背影,指間微動,殺機暗湧,卻遲遲難下決心。
正當他心念決絕,欲動手之際,皇太極卻忽然轉身,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來,神色誠懇:“看在嶽弟情麵上,朕願與南朝議和,修永世之好。煩請將此書轉呈袁崇煥。”
少衝聞言,胸中殺意如潮水般退去。他默默接過書信收好,與皇太極相對一揖,正色道:“我代兩國百姓,拜謝大汗仁德。昨日我雖救你性命,然則他日若你再興兵犯境,戰場相逢,我必取你首級!”
言畢,他翻身上馬,向著寧遠方向絕塵而去。皇太極獨立丘上,目送其遠去,良久,方命兩名親兵策馬跟隨護送。
來到寧遠城下,但見城頭旌旗獵獵,戈矛如林,一麵繡著巨大“袁”字的大纛旗在風中傲然翻卷。旗下立著一員大將,金盔映日,鐵甲生寒,巍然屹立的身影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威嚴。少衝一眼認出正是袁崇煥,當即在城下報上姓名。
城頭袁崇煥聞言,嚴峻的臉上綻出笑意,高聲道:“原來是嶽兄弟回來了!袁某在此恭候多時矣。”隨即下令開啟城門,親自下城相迎,執少衝之手同返巡撫衙署。
“嶽兄弟雪中送炭,甘冒奇險深入虎穴相救,此情此義,袁某沒齒難忘。”袁崇煥鄭重致謝,又展開那份關防圖細細端詳,讚歎不已:“熊經略這份《關防圖》,主張棄守關外,重兵屯守登萊、天津與山海關,行‘三方布置’之策,非有胸懷天下、洞觀全局之魄力而不能為啊。”
少衝遂將皇太極書信呈上。袁崇煥展信細讀,未及終篇便拍案而起:“滿洲犯我東江,又出兵朝鮮,如此蠻橫,還有何和議可言!”原來信中條款,一要劃界,以山海關內屬明,遼河以東歸滿洲;二要修正國書,滿洲國主與明帝各讓一格;三要輸納歲幣,以參貂易金銀。後兩條尚可商議,第一條卻欺人太甚,朝廷斷難接受。
袁崇煥長歎一聲,語氣轉沉:“朝中已有人指責袁某賣國求榮。我之所以主張議和,實因敵強我弱,關外之地易攻難守。加之朝廷屢屢克扣軍餉,若非暗中打點監軍,連紅衣大炮都不得使用。”他聲音壓低,“世人不解我在遼東為魏閹建生祠,豈知我不過是假意逢迎,隻為順利獲取糧餉。如今天寒地凍,軍需匱乏,士卒凍死者日眾,再戰下去,隻怕連遼東都要不保。”
秦良玉在旁頷首道:“暫息乾戈,以修城築壘、屯田練兵,這本是良策。隻是大人單騎赴會,實在太過行險。主帥若有不測,三軍將如何是好?況且朝中那些小人,定要借機誹謗大人私自議和、擅權自專,甚或誣以投敵叛國之罪。”
袁崇煥凜然道:“我親往敵營,一為窺探虛實,二為示之以誠,假吊賀之名,使滿人鬆懈戒備。原以為有阿敏為質,當可全身而退。至於那些閒言碎語——”他冷哼一聲,“清者自清,何須多顧?隻是未料滿人詭計多端,竟欲加害於我,想必是將努爾哈赤之死儘數算在袁某頭上。”言至此,轉向少衝拱手道:“此番能平安歸來,全仗嶽兄弟舍命相救。”
少衝忙還禮道:“大人膽識過人,智勇雙全,縱無在下,也定能化險為夷。”
正說話間,忽有信王密信送至。袁崇煥展信細讀,神色漸凝。信中寫道:“聖上欠安,太醫診為腹脹怪疾,藥石罔效,現已臥病龍榻。小王欲入宮探視,竟遭內侍阻撓,疑是魏忠賢暗中作梗。朝中人心惶惶,恐大限將至。魏閹近日與崔呈秀、李永貞等終日密議,反謀或將發動。”
袁崇煥閱畢,沉聲道:“閹宦亂政,國將不國。看來袁某必須親自入京麵聖,非要鏟除這班奸佞不可!”他當即將邊關防務交付總兵趙率教,囑其凡事多與秦良玉商議,隨即準備與少衝星夜返京。
行至通州,不料兵部連發三道急令,嚴責袁崇煥擅離職守,禁止入朝。想來必是監軍紀信飛鴿傳書,讓閹黨搶先一步。皇命難違,袁崇煥隻得與少衝執手話彆,滿懷憂憤地折返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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