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聽有人“啊”的一聲,艙門上破了一個洞,鑽進來一個大大的腦袋,那人頸上如戴了個大枷,進退不得,掙得兩下,艙門合頁脫落,艙門向下便倒,怪叫聲中,“大頭鬼”頭下腳上,雙腳亂蹬,情景頗為滑稽。
少衝瞧著大笑不止。蘇小樓這會兒害怕已極,躲在桌子下抱成一團,栗栗發抖。
艙外甲板四人相鬥正烈。來的三人兩個拿刀,另一個空手。李頭陀竄高伏低,身形卻比三人靈捷多了,絲毫不個跛了腳的人。那三人漸漸招架不住,忽然江上有三艘快船急速靠過來,跳上來十來勁裝漢子。
李頭陀罵道:“他媽的,鏟平幫的火都燒到家門口了,你們還大舉出動對付佛爺。”一腳踢出,立將一人踢入江心。手一伸,又抓住一人,隻聽“哢嚓”兩聲,那人脖子已被生生扭斷,其餘人見他如此凶悍,不敢攏前。
頭目陳功叫道:“這跛子不會水,大夥兒抓住他啊,大哥重重有賞。”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人聽說有重賞,個個奮勇,人人爭先。李頭陀眼見雙拳難敵四手,湧身跳入江中。來人中立有數人跟著入水。一會兒工夫,就見兩人露出水麵,抱著一人,正是李頭陀。兩人將他抬到甲板上,繩索綁了雙腳,再頭下腳上的控水。
半晌李頭陀醒來,罵道:“龜孫子,佛爺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已然有氣無力。他武功遠高於這些人,終因不會水落於人手,心中怎肯服氣。
陳功道:“李二哥,大哥說啦,他與你結義一場。隻要你交出那本書,咱們便網開一麵,放你一條生路。”
跛李詭笑道:“晚啦,適才佛爺落水之時就喂了魚了啦。”
陳功臉色突變,搜跛李全身,一無所得,忙叫嘍羅:“下水找!”
幾人跳入江中搜尋,那江水川流不息,書入江中,隻能望江興歎。果然搜尋的人上來,都說“沒有”。
陳功道:“找不到書,隻好將這頭陀押回山寨交差。”
眾鹽梟將李頭陀抬到自己的船上,忽然有嘍羅叫道:“五爺,這裡有兩個娃娃。”陳功進艙瞧了一眼,道:“大哥要開香堂,這兩個娃娃正好用來活祭。”
幾名大漢進艙不由分說將少衝和蘇小樓捆在一起,抬到另一艘船上。一行共四艘船,逆流進發。眾鹽梟恨李頭陀從前的暴虐,這一下落於手中,對他自是百般折辱,於二人卻不予理睬。
少衝心想太公正要搗他們的老巢,此去或許能與太公相會,就怕這夥人先下殺手。
直捱到太陽下山,船才靠岸,岸上早有數人接引。二人被封了嘴,蒙了眼,抬著離船上山。少衝心想:我記住方位,彆到時分不清東南西北。他一直想著如何拐個彎,下一個坎,該是東北方,如何拐個彎,下一個坡,該是向西。起初還記得大概方位,約摸走了六七裡地,驀地暗叫糟糕,隻覺水賊似乎在繞圈子,繞來繞去,繞得他昏頭轉向,已然分不清方向。再過不久,耳邊鬨嚷嚷的,想是已到了山寨。
聽陳功道:“大哥呢?”有人答道:“回三爺的話,大哥在聚義廳待客,正問三爺呢。”陳功又問:“什麼客人?”那人道:“聽說是鏟平幫狂風堂堂主薑公釣。”
陳功便道:“我去瞧瞧。”吩咐嘍羅把少衝二人關起來。來到大廳的長窗外,已聽到大哥葉彪說話聲。守門的高聲叫道:“三爺回來了。”裡麵傳來葉彪的的聲音道:“叫他進來。”
陳功徑自邁入大廳,隻見上首客位上坐著一老者,打份甚是奇特,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腰挎一個魚簍,紮著褲管,腳穿無耳草鞋,仿佛才打魚歸來的漁夫。身後立了兩個勁裝漢子。右首上位是個精悍漢子,麵皮黝黑,儘是風霜之色。左首分彆是漕幫老四呂汝才、老五巴三娘。
陳功走到葉彪身邊,附耳說道:“老三人是找到了,隻是他不肯回來,兄弟們還差此命喪他手中。”
葉彪點點頭道:“大哥給你引見兩位客人。”指了一下客位的老者,道:“鏟平幫的薑堂主。”
陳功抱揖為禮,道了聲“久仰!”
薑公釣隻“嗯”了一聲,渾沒將陳功看在眼裡。陳功雖心中有氣,卻沒發作,跟著葉彪引見右首上位的客人道:“中原鏢局大當家蘇紀昌蘇總鏢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蘇紀昌立起身,笑容滿麵的作禮道:“幸會!幸會!”
陳功作揖還禮,心道:“畢竟蘇鏢頭好結納。”
薑公釣咳嗽一聲,道:“漕幫五大頭領現下到了四位,還有一位呢?”
葉彪道:“李頭陀來不來不關緊要。姓葉的還是那句話,漕幫我是老大,入不入夥我說了算。”
薑公釣道:“葉老弟,你信不信我鏟平幫可在一夜之間踏平你山寨?”
葉彪聞言跳了起來,麵有慍色道:“你鏟平幫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胡吹什麼大氣?”
薑公釣道:“也罷。”向身後大漢一打手勢,那大漢立即會意,快步出廳。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卻聽廳外響起一聲號角,連響三下,甚是短促。第三聲剛停,立聽遠處四麵八方都有呐喊聲,此起彼伏,聽聲音人數頗眾。
葉彪、陳功、呂汝才、巴三娘驚得麵麵相覷,便有嘍羅進廳稟報:“大哥,山下突然現出大批人,將要道封鎖。黑夜之中,瞧不清有多少人。”
葉彪瞧了一眼薑公釣,見他似笑非笑,心道:“你果然不是空手而來。”說道:“你待怎樣?”
薑公釣道:“你我都是道上混的,肩膀齊為兄弟。我也不想看到兄弟相殘。咱們大王臨行前交待我:‘薑堂主,你務必對葉兄弟客客氣氣轉達我的意思,天下將亂,強者為王。葉兄弟販賣私鹽,朝廷早晚派兵征剿,漕幫和我們鏟平幫同屬綠林同道,分則弱,合則強。好比一根筷子易折,折斷一把筷子卻難了許多。漕幫入我鏟平幫,大夥兒都有好處;漕幫不入我鏟平幫,我鏟平幫不損分毫,漕幫卻要大大吃虧。總而言之,漕幫入夥鏟平幫,全是為了葉兄弟及合幫上下兄弟好。’我把這話帶到了,不知葉幫主意下如何?”
葉彪“哼”了一聲,道:“說得好聽,葉某生平還見過不要錢的買賣。”
薑公釣道:“不但不要錢,還倒送你一筆銀子。”當下拊掌三下,從廳處進來四個黑衣漢,抬著一個大鐵皮箱,放在廳中央。啟鎖開了蓋,光華耀眼,竟是一大箱金磚銀錠。
葉彪等人以販私鹽起家,鹽利雖豐,但南來北往花銷也大,比不得馬幫、金刀寨等盜匪打家動舍,坐地生財。這麼多的金銀還是頭一回見到。呂汝才眼都看直了,走上前摸著金磚銀錠再也不忍離手。巴三娘道:“大哥,鏟平幫有錢有勢,咱們便入了吧?”
葉彪沒有言語,不知在想什麼。
薑公釣見他遲疑,道:“葉兄弟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葉彪道:“金銀珠寶我漕幫多的是。”
薑公釣道:“我跟你打個賭,貴幫若能拿出一萬兩銀子,薑某再無話說。但若拿不出,嘿嘿,這裡蘇鏢頭可作見證。”
葉彪走到陳功身邊,低聲問道:“咱們帳上有多少銀子?”
陳功道:“本月尚未結帳,上月底是三千二百多兩,湊上大夥兒的私房錢最多不過四千兩。”
薑公釣哈哈一笑,道:“怎樣?葉兄弟速速布置香堂,你我歃血為盟。我鏟平幫分內四堂外八堂,你漕幫以後歸我狂風堂管轄,這箱金銀便是定禮。”
葉彪無話可說,正此時,忽有嘍羅來報事。葉彪聽了,仰天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轉頭向薑公釣道:“我若真能拿出一萬兩銀子,你鏟平幫就可罷休麼?”
薑公釣不知他何以前憂後喜,說道:“這裡人蘇鏢頭作見證,薑某當然說話算數。”
葉彪道:“好極!還請薑堂主、蘇鏢頭隨葉某出去瞧瞧。”
薑蘇二人不知他有何用意,還是隨他來到廳外。廳外兩堆篝火照映下,停了兩口棺材。薑蘇二人更是摸不著頭腦,心想:“他總不會來個魚死網破吧?”
一名嘍羅道:“小的們在江上巡邏,申末時分,開來一艘大船船上一個老翁和一個小孩不知為著何事與另一個漢子械鬥,最後都掉進江中不知去向。小的奇怪,便同趙、吳兩位兄弟上船看個究竟。船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卻停了兩口棺材,一口敞著蓋,裡麵儘是金銀珠寶,還撒了一地。打開另一口,也是滿滿的珠寶。小的們大呼佼幸,白白的發了筆橫財,便載了回來。上山時被鏟平幫的人盤詰,他們見是棺材,還罵咱們……”他忽覺說出原話來大大不妥,忙略過道:“咱們升官發財,他們見了眼紅。”
葉彪心想:“莫非是那個大發狂言的河南佬?前番他載兩口棺材招搖過市,傷了我幫不少兄弟。後來在楓葉渡翻了船,我派去的人連個屍首也沒找到,大夥兒都以為被另一夥人得手。怎麼還好好的?”當下也沒細想,說道:“卞三兒,你乾得不錯,回頭你與趙大錘、吳江都有賞賜。”
薑公釣心想:“竟有這等巧事!”原本擠兌葉彪就範,沒想到漕幫飛來橫財。自己有辱使命,回去難向大王交待,他第一念頭便是不信。
葉彪輕笑了一下,走到一口棺材前勁運雙掌,在筍頭上一推。棺蓋滑開,眾人眼前一亮,棺中果然盛滿珠寶。葉彪抑不住心中狂喜,伸雙手去捧。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便在他捧起之時,忽從裡麵穿出一劍。葉彪想避已是不及,刹那間肩頭一震,身子一斜,那劍擦身而過。在他慌張之際,棺中躍出一人,劍斜劈而下。離葉彪後頸不到二寸之時,那劍蕩開了去。
葉彪見格開劍的乃是薑公釣手一根形似釣魚杆的物事,不用問適才一掌推開自己的也是他了。這也隻是一瞬間的事,他還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另一口棺材中又躍出一人,亮晃晃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下。薑公釣正想揮杆擊那人手腕,逼他撒手,忽覺背心處被人用什麼尖銳的兵刃抵住,駭出一身冷汗,不敢稍動。
漕幫、鏟平幫在場的嘍羅見各自的幫主、堂主落於人手,投鼠忌器,隻有喝道:“喂,你們是哪個山頭的?有話好商量,快放了我們幫主。”“不要命了,敢動咱鏟平幫,早晚把你們滿門連同親朋好友上及八代祖宗統統鏟平。”
猛聽有人哈哈大笑,暗處走出一個高大老者。葉彪見是那河南佬,才知中計。大為懊悔,說道:“你是什麼人?何以要與我漕幫過不去?”
來人正是武師彥。自藏劍山莊與褚仁傑翻臉,又失了少衝,與黃管家等人辭去。劍譜雖為被李頭陀得去,褚夫人還想再逼武師彥說出心法秘密,但因李頭陀再闖山莊,愛子死於非命,變故突起,方寸大亂。武師彥等人得以全身而去,連兩口棺材也沒忘了帶走。
一行人離開後一邊打聽少衝下落,一邊籌劃繅匪。後來發現漕幫的巡船,一麵派黃管家到地方上請兵,一麵設計引鹽梟帶路。地方上百般推脫,後答應出動兵卒一千人。藏在棺材中的是武甲、武乙二人。武師彥、黃管家則尾躡其後,一路上避開了盯梢,直到山寨聚義廳,都無人知覺。偷聽廳中眾人說話,才知還有鏟平幫的人頭目。事機一發動,黃管家便拿丈二長矛製住薑公釣。
葉彪財迷心竅,絲毫未覺危機。就是久經江湖風浪的薑公釣,適才隻留意葉彪和兩個刺客,哪想到背後有人。
武師彥說道:“丈夫不虛生世間,本意滅虜救河山。爾等做什麼事不好,偏要做有一天沒一日的盜匪。”
武名揚道:“朝廷派兵剿殺爾等逆賊,武將軍是正部先鋒,立狀智取漕幫,不費一兵一卒。”這自然是他編的瞎話,好為太公長臉。
黃管家一聲呼哨,跟著一千名兵卒持戈出現,圍成一圈,將眾人包圍。千夫長叫道:“反賊速即繳械投降,否則格殺毋論!”
葉彪討饒道:“不要殺我,我投降便是。”
武師彥忽想到什麼,盯著葉彪看了一會兒,低頭自語道:“不對,不對。”
黃管家問道:“將軍,怎麼了?”
武師彥道:“他不是葉老大。”他先前使激將法激葉老大現身,哪知未能儘如所料,就隱覺不對勁,他雖未真正見過麻原,但眼前的葉老大一加威嚇便討饒,與他所了解的麻原判若兩人,心中一個推測異常清晰起來:“葉老大是麻原的一個傀儡。”他一念及此,吃驚非小:“本來我暗敵明,攻了個出其不意,如今反成了我明敵暗,豈不危險之極?”不禁掃眼四望,大生戒惕之心。
陳功、呂汝才、巴三娘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這老者在說什麼。
薑公釣道:“他明明便是葉老大,老兄為何說他不是。”
武師彥道:“他是葉彪不假,卻不是漕幫老大。”
葉彪聞此,忙叫道:“我是葉彪,也是葉老大。”神色急切,生怕彆人不信。
武師彥道:“你要我饒你可以,須得將功折罪,說出麻原的藏身之處。”
葉彪臉色大變,道:“你說什麼?什麼麻原?”武師彥道:“你與倭人勾結,做出漢奸之事,以為我不知道?”
陳功、呂汝才、巴三娘等人更加不解:老大與倭人有牽連,這事我們怎麼不知道?
葉彪脖子一挺,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還問我作甚?”
薑公釣道:“啊,原來你真的不是漕幫老大,難怪老夫要你入夥,你一再推脫。你既不能做主,快叫你老大叫出來,哦,……”他突然想到鏟平幫怎麼能與倭寇拉幫結夥,改口罵道:“他媽的,你怎麼與倭寇為伍?”
巴三娘道:“姓葉的,兄弟們跟你在這裡落草為寇,可不是為倭人賣命,那倭人在哪裡,你說出來咱們去把他碎屍萬斷。”
陳功道:“就是,你不除去這倭人,便不是咱大哥。”
嘉靖年間,江浙沿海商運繁榮,而大明朝廷以天朝上國自居,禁止與海外番國貿易往來。少數海商與日本舊朝武士勾結,侵擾沿海一帶,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便是倭患由來。後來朝廷派兵征繅,經戚繼光、俞大猷等人不懈努力,終告平息。但民間對倭寇之痛恨,至今兀自未解。薑公釣、巴三娘等人也是盜匪出身,但一提到倭寇,仍是切齒。
薑公釣道:“武將軍要剿滅倭賊,在下願效犬馬之勞。不過在下賊心不死,並不想受朝廷招安,將軍彆以為在下之意是將功折罪。”
黃管家槍頭往前一頂,道:“誰要你將功折罪了?也不想想你是誰?”
武師彥道:“黃安,放了他。”黃管家對將軍令出必行,雖不情願,還是收了鐵槍。
鏟平幫眾嘍羅隨即衝上前衛護堂主。
葉彪這時道:“也罷,我便帶你們去。”
武乙用刀架著他,黃管家快步走上前。武師彥向他一點頭,由武甲打火把在前,押著葉彪出寨。薑公釣率眾嘍羅在後。陳功、呂汝才、巴三娘等人隨後也跟上來。
蘇紀昌因有要事,不能多有耽擱,當下辭去。
喜歡新玉簫英雄傳請大家收藏:()新玉簫英雄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