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婆婆怕邢紅棉找她算賬,不等她穴道解開,便自早早離去。少衝等到四肢漸能活動,撐著身也出了莊子。而司空、邢紅棉等人兀自昏迷未醒。
少衝知苗嶺一帶泉水都有蠱毒,一路上滴水未沾。這一日到了一個小鎮,便到酒店討口水喝。掌櫃的心眼好,將客人吃剩的飯菜施舍給他。
少衝蹲在角落吃完,正要離去,一抬頭,望見酒樓上臨窗坐了一桌人,飲酒正歡。座中人無一不識,竟是“酒鬼”秦漢、何太虛及師父鐵拐老。他大是驚奇:“師父怎麼跟秦漢同桌而飲?”又想何太虛為人奸險,師父可彆上他當,連忙大叫道:“師父,徒兒在這兒!”連叫三聲,哪知師父隻向下望了一眼,並不理會。
不久三人自酒樓出來,何、秦二人騎馬,鐵拐老在後一瘸一拐跟著。
少衝急步上前扯師父袖子,道:“師父,你不認得徒兒了麼?我是少衝啊。”
鐵拐老望著少衝,說道:“你不認得徒兒,我是少衝。”說話一字一頓,大異平常,望向少衝的眸子也黯然無光。
少衝一想這個眼神在黎鏢師的眼中看到過,後來又在馬嘯風的眼中看到過,一件極可怕的事浮上心頭,不禁退了幾步,呆呆的看著鐵拐老。
何、秦二人按轡駐馬,麵帶詭笑。
少衝淚水在眼中打轉,欲哭道:“師父,你怎麼了?”
鐵拐老突然暴喝一聲,身形陡閃,鐵拐打在何、秦二人所騎的馬身上。二馬受驚立奔。少衝身子一輕,已被鐵拐老挾著向另一個方向疾奔。遠遠的聽見何太虛叫道:“老家夥發狂了,啊,不對勁……”不久馬蹄聲轉回,顯是二人追了上來。
鐵拐老專走崎嶇的山路,轉了幾個彎,已看不見了二人。這裡山高林密,二人一時倒難找到。鐵拐老見有個山洞,便進到洞來。
少衝喜道:“師父,我還以為你中了‘腦神蠱’呢。你沒事就好。”
鐵拐老道:“衝兒,你不要說話。事在緊急,我須照為師所說的做。”
少衝見師父從未有今日這般嚴肅,不敢再問,答了聲:“是!”
他聽鐵拐老道:“凝思默坐,心空萬慮。”當即盤腿坐立,氣沉丹田,心不外想。又聽鐵拐老道:“背出‘正氣功’口訣。”
少衝背道:“逝水滔滔日夜流,堪嗟世事水中漚。散而忽聚渾無定,絕處逢生亦有由。但養知能存正氣,莫圖僥幸動邪謀。禮門義路儒家事,齊治須從身內修。”
鐵拐老道:“背出養氣口訣。”
少衝背道:“先養浩然正氣。浩然之氣可以養正,養正可在辟邪。浩然之氣正大至剛,以直養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也。浩然之氣,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養氣,以仁義禮智信為四端,尤以仁義為重,舍生取義,殺身成仁。”
鐵拐老道:“‘正氣功’的最高境界?”
少衝道:“仁義無敵。”
鐵拐老道:“很好!這些話不但會背,還須踐行。學海無涯,行者無疆,你要時時反求諸己,不可絲毫自滿。你之前練的功法與我‘正氣功’同根同源,故而你多少有了‘正氣功’的根基,但離真正的高手還差得甚遠。現下為師為你打通任督二脈。”說罷雙手按在少衝後背。
少衝便覺內息自會陰穴往脊柱末端的長強穴衝撞。兩穴相距不過數寸,便一屬任脈,一屬督脈,這道難關自是極能打通。鐵拐老以積數十年精純內力強行衝突。連撞數次,終於打通。
少衝隻覺絲絲熱氣自長強穴、腰俞、陽關、命門、懸樞沿脊椎上升至脊中、中樞、筋縮、至陽、靈台、神道、身按、聞道、大椎、盛門、風府、腦戶、強間、後頂而至頂門的百會穴。變作一股涼氣從額、鼻、唇下來,通到唇下的承漿穴,進入任脈。過人體正麵,下行廉泉、天突、璿璣、華蓋、紫宮、玉堂、膻中、中庭、鳩尾、巨闕、經上中下三脘至水分、神闕、氣海、石門、關元、中極、曲骨,又回到會陰穴。如此行完,算是一個周天。頃刻之間,那內息又循此路線在少衝體內走了七八遍,少衝隻覺渾身通泰,暢快無比。丹田內真氣充盈,欲聚則聚,欲散則散,收放自如。
鐵拐老收掌調息,已是汗流浹背,說道:“為師現下傳你以‘正氣功’為根基的‘隨心所欲掌法’。隨心所欲掌易說不易學,有招亦無招……”
少衝聽師父說話有氣無力,似乎長途奔跑後精疲力竭一般,忙道:“師父,你累了。這掌法以後再學吧。”
鐵拐老道:“來不及啦。師父恨不得把為師所有功夫都一古腦兒傳給你。你記住了,所謂有招,掌出開天地,裂鴻蒙;所謂無招,掌法沒有定勢,如意所之,率性而為。孔老夫子曾言:‘吾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以虛擊實,以無勝有,從心所欲不逾矩,這便是‘隨心所欲掌法’的最高境界了。你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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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衝似懂非懂,還是點點頭。
鐵拐老又道:“為師再授你‘英雄二十字訣’,你記好:‘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你務必以天下為己任,‘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兒……”
說到這裡,洞外忽響起刺耳的哨聲。鐵拐老聞聲立即煩燥不安,取出一枝紅簫交給少衝,道:“你答應為師做兩件事,一是把這枝簫交還鏟平幫,二是去鶴鳴山向真機子報訊,說有人要刺殺他。為師死後,你務必把為師屍體火化,骨灰灑於天地之間……”
少衝越聽越是心驚,道:“師父,你長命百歲,日子還長著呢……”卻見師父抱著頭,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伸手去觸他。鐵拐老身子一抖,狂叫著向洞外奔去。
少衝知外麵便是秦漢等人,隱隱覺得什麼不妙,縱身欲追師父。哪知這一縱,渾身不知從哪裡冒出無數股真氣往百會穴撞擊,立即昏倒,人事不省。
原來那日鐵拐老孤身進入牛皮大箐,秦漢等人突然止步,邀他到辛達羅所居的十八峒喝酒。鐵拐老被他識破,也不畏懼,跟了他們去。
那十八峒漫山都是洞穴,住的都是生苗。到了辛達羅所居的洞室,辛達羅卻不在,秦漢自居主人,令兩個金毛狒狒獻酒,酒器是人的頭蓋骨,酒也鮮紅似血,腥味刺鼻,眾人都不敢喝。
鐵拐老怕久了少衝出事,二來不明箐內底細,怕秦漢設置了機關,便辭了出來。不見了少衝,尋找中遇到崆峒派的何太虛。鐵拐老不清楚他的為人,同到酒店中喝酒。哪知何太虛早已與秦漢勾結,在酒菜中下了腦神蠱。等到鐵拐老發覺時,蠱已入大腦。他一麵用內功鎮住蠱蟲作祟,一麵卻佯狂裝瘋,顯得中蠱已深,讓秦、何二人放鬆警惕,好尋機逃走。
馬嘯風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一次清醒時,托鐵拐老帶玄女赤玉簫逃走,此後不久在一次發病時暴死,成了一具僵屍。
鐵拐老從秦漢那裡偷到玉簫,藏在身邊,而秦漢一直渾然不覺,隻是歎惜而已。直到少衝出現,鐵拐老將畢生功力傳了與他,以免成了秦漢傀儡替他害人。他本想傳功後自殺,哪知功力失後已壓製不住腦神蠱,秦漢的哨聲又恰在此時響起,一時發狂,失了理智。
少衝夢中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如鵬飛天際,自由翱翔。欲東則東,欲西則西,十分暢快適意。所見山川風物,無不真切在目,最怪的是睜開眼時,幻象猶在眼前,但心滅象滅,一加存想,立又重現。
他覺得有趣,閉上眼想了一會兒,忽想起師父,叫了聲:“師父!”跳了起來,見自己置身一間土屋中,眼前背立著一個漢子,心想:“糟糕!必是被惡人穀的人捉住了。”他卻未覺身上有任何異樣,正欲說話,那人轉過身來,見是關中嶽,又驚又喜道:“是關大爺!”
關中嶽微奇道:“你識得我?”
少衝見他左臂纏著繃帶,道:“關大爺,你受傷了?”
關中嶽道:“受傷算是僥天之大幸了,若是被惡人穀的人捉住,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要活不成,要死不能,那才悲哉哀也。”
少衝問起師父鐵拐老去向,及自己如何從山洞到了這裡。
關中嶽神情陰鬱的道:“小兄弟可知道中原鏢局滅門的事?江湖上都道是鏟平幫做下的,關某起初也這般認為。在回漢中途中,無意間見到秦漢趕著中原鏢局黎鏢師的屍體,想起傳說中苗疆蠱術有‘蠱浸’之法,可種蠱於人體內加以擺布,料中原鏢局滅門與惡人穀必有牽連。便追蹤到苗疆來打探究竟,後不慎被其發覺,險些性命不保。拐老帶你進那山洞時,關某恰藏在附近養傷,後見‘酒鬼’秦漢跟了來,在洞前徘徊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一棵樹後藏著,關某想知他搗什麼鬼,便也藏在隱蔽處偷偷的瞧著。不久崆峒派的何太虛、茅山派的鬆雲道長、點蒼派的司空圖也來了,關某見他們對著山洞指指點點,然後那秦漢吹起竹葉哨,拐老從山洞衝出來,何太虛空手上前與他相鬥,隻幾回合,便一掌把拐老打癱在地……”
少衝聽到這裡,心中一痛,道:“那牛鼻子不是師父對手,該是師父一掌把牛鼻子打癱在地,你說錯了,你說錯了……”
關中嶽搖搖頭,道:“我沒說錯,當時拐老似乎毫無力氣,癱在地上好半天沒起來。鬆雲道長、司空圖都大讚何太虛是‘天下第一掌’,又說拐老徒有虛名,唉,他們沒看出來,這是惡人穀的‘蠱浸’之法。”
少衝驚道:“蠱浸之法?”他曾聽辛達羅說過,他創出此法,使南宮破敗以前的屬下如傀儡般受他驅使。
關中嶽說道:“小兄弟,你師父多半中了惡人穀的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手足皆受人擺布。”說這放話時雙眼流露出悸然的神情。
少衝本來已有此料,聽了關中嶽的推測仍不願相信,說道:“我要去找師父……”說著話欲衝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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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嶽一手拉住他道:“你到哪兒找去?”
少衝眼中有淚,道:“師父,師父在哪裡?關大爺你快告訴我!”
關中嶽道:“你師父在秦漢手中,至於秦漢帶他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少衝頹然坐倒,不住的道:“怎麼辦?怎麼辦?”他以前隨著師父浪跡江湖,遇著事有師父出頭,最後總能解決,如今師父不在了,隻覺做什麼事都阻難重重,寸步難行。
關中嶽道:“你師父的掌法天下知名,他既為惡人穀收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在江湖上掀起的波瀾必當不小。”
少衝道:“你說我師父為惡人出去亂殺好人?”關中嶽歎道:“如今連鐵拐老、華山派的丁向南掌門、白若霜女俠都成了惡人穀的爪牙,以後定還有更多人步其後塵,邪長道消,長此以往,不知武林會變成個什麼樣子?”
少衝才知原來那日襲擊關中嶽的正是華山派丁、白二人,並非惡人穀的人假扮;南宮破贈自己三粒驅蠱靈丹,想來也是預料師父會中此道,自己卻悉數救了彆人,到頭來師父中蠱卻無藥可救了,不禁後悔不迭。當下拉著關中嶽的手道:“不可以,師父隻殺惡人,不可以殺好人的。關大爺,你有什麼法子救我師父?”
關中嶽搖頭道:“據我所知,當世還無人能破解‘蠱浸’之毒,要讓你師父不去濫殺無辜,除非,除非……”
少衝急道:“除非什麼,你說啊!”
關中嶽道:“除非咱們先殺了你師父。”
少衝聞言,驚得退步坐在床沿上,喃喃道:“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他雖無從得知師父如何被秦漢種了蠱,但想到“大騙子”何太虛與秦漢勾結,不用猜也知是他設計算計師父,不禁自責起自己來:“少衝啊少衝,你要是早提醒師父提防牛鼻子,師父也不會中牛鼻子算計了。”後來甚而怪自己無能,不能為師父做一點兒事。念及此,想起在山洞中師父曾交待自己做兩件事:一是把玄女赤玉簫交還鏟平幫;二是去鶴鳴山向真機子報訊,不禁跳了起來,道:“糟糕!”
關中嶽道:“什麼?”少衝便把師父交待自己做的事說給他聽。關中嶽道:“鏟平幫總壇遠在太行山,不必急在一時,倒是第二件事在緊急。武當派真機子在鶴鳴山祭祖,定在本月十九,今日已是十四,得搶先一步趕去報訊。”他怕惡人穀會向武當派下手,真機子若無防備,必中惡人穀的算計,則武林正道更是岌岌可危。
兩人即日起程,一路上風餐露宿,足不停步,投鶴鳴山而來。
鶴鳴山在四川境內,青城山之北六十裡,武當派開派祖師張三豐逝於此,葬在迎仙閣。兩人到了鶴鳴山,遇人一問,都知武當道士大舉在此祭祀張三豐。未到八卦台,已聞鐘磬聲悅耳,沿路都有武當道士設卡盤查。關中嶽向一道士道:“在下鐵槍門掌門關中嶽,有緊急要事求見貴派掌門,煩通報則個。”
那道士道:“掌門師叔難以脫身會客,關掌門要觀禮,便是此處了。”無論關中嶽如何說,那道士總是不讓兩人去見真機子。
爭執中關中嶽忽向八卦台大叫道:“真機子道長,關中嶽有事求見!”他叫了兩聲,聲音雖大,仍被鐘磬聲淹沒了。但不久即有知客道士過來,說是掌門有請。
關中嶽帶著少衝到了八卦台。真機子問道:“兩位有何在事?”
少衝見那真機子頭戴七星道冠,身著八卦道袍,頦下一部美髯,一根火紅絲絛係在腰間,生得仙風道骨,仿佛畫中的神仙。
關中嶽正欲開口,少衝忽見真機子身旁便站著何太虛,驚得一拉關中嶽袍擺。關中嶽沒能會意,向真機子說道:“關某此來是向道長報訊的,有人……”
真機子一捋美髯,道:“有人要尋貧道晦氣,是麼?”
關中嶽訝然道:“道長知道了?”
真機子微微一笑,指著旁邊的何太虛道:“何掌門也這麼說,看來真是有人要取貧道這顆人頭。”
這一下連少衝也感驚奇,但不久便明白:“這是何太虛假意示好,真機子才不會防備他,其實要取真機子人頭的不是彆人,而是何太虛。這就如同湯劍鼎帶頭圍攻王姓老者,褚仁傑假裝好人救他。”但這話他不敢說出來,隻是一個勁的扯關中嶽。關中嶽仍未領會,卻問少衝道:“小兄弟,你要說什麼?”
真機子問關中嶽道:“這位小兄弟是關兄何人?”
何太虛答口道:“他是鐵拐老的弟子。”
少衝心想:“早知道你會認出的。認出便認出,我少衝也不怕你。”
真機子道:“貧道去年曾邀鐵拐老前輩於十一月初三親臨敝派解釋誤會,可是令師逾期不至,讓各大門派掌門空等了兩天,是令師抽不開身,還是沒把咱們瞧在眼裡?”他和顏悅色,說得委婉,卻大含責怪之意。
少衝雙手亂搖道:“不是,不是,師父……”他一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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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真機子起身步向祭壇,原來已到祭祀時辰。真機子在祭壇上仗劍步虛,咿咿呀呀的唱著,壇下樂聲大作,群道一起附和。
關中嶽遊目四望,不知是否真有刺客來。
少衝心想:“你們都在防備刺客,卻不知刺客便在眼前。”他望了一眼在旁觀禮的何太虛,心想:“我隻是猜測,無憑無據,說出來彆人也不會相信。”
那邊真機子祭一陣歇一陣,眼見著日落西山,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卷起香爐中的香灰,眾人都難以睜眼。真機子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兩人,各執劍刺向真機子。真機子一個飄身退開,十來個道士揮劍上前接住。真機子細瞧那兩人皆蒙了麵目,其身法頗顯老態,年紀當是不小。
群道喝問來者何人,兩人都置若不聞。真機子越瞧越是奇怪,兩人所使的乃是“兩儀四象劍法”,出自茅山一派,並且功底頗為濃厚,就是現今的茅山派掌門也未必到這地步,顯是派中的老前輩,再瞧一會兒,不禁叫出聲道:“是‘陰陽二聖’!”忙叫住手。
群道聽見掌門喝止,便住了手中的劍。蒙麵二老卻並不罷手,執劍仍向群道揮刺。群道雖不還手,卻也不讓二老靠近真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