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托管班的難題與新晉“小老師”
林小圈的妹妹林小小是個活潑好動、想象力如同脫韁野馬般天馬行空的小姑娘。在課後作業托管班那種統一管理、缺乏個性化關注的環境裡,她“思維發散”和“行動磨蹭”的天性被無限放大。當彆的孩子正襟危坐,吭哧吭哧地跟生字和算術題較勁時,她可能在潛心研究一塊橡皮擦究竟能分割成多少種不同形狀的藝術品;當彆的孩子在咿咿呀呀背誦課文時,她可能正托著腮,對著窗外變幻莫測的雲彩,編織一個關於會飛的棉花糖怪獸的奇幻故事。托管班唯一的老師要同時照看十幾個年齡相仿、卻個性迥異的孩子,精力被拉扯成碎片,能維持基本秩序已屬不易,根本無法給予林小小所需的、一對一的耐心引導和溫和督促。
結果就是,每天傍晚顧無雙匆匆趕到托管班時,常常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彆的孩子已經收拾好書包,林小小卻還趴在桌子上,作業本攤開著,上麵的字跡稀疏拉拉,往往隻完成了不到一半,或者雖然寫滿了,但錯彆字和計算錯誤像散落的芝麻,隨處可見。
“媽媽,今天的生字……我還沒寫完……”林小小耷拉著小腦袋,小手不安地揪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蚋。
“小小,告訴媽媽,為什麼又在托管班沒寫完呢?老師沒有提醒你嗎?”顧無雙蹲下身,平視著女兒,語氣儘量溫和,但心底那股因奔波和工作壓力交織而成的煩躁,還是讓她的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我……我寫了呀,”林小小抬起眼皮,飛快地瞄了媽媽一眼,又迅速低下,“就是……就是寫得慢了一點點……那個字好難寫……我看看窗外的小鳥……”她試圖辯解,但邏輯混亂,眼神躲閃。
幾次三番下來,顧無雙意識到,這並非托管班老師不儘責,也並非女兒故意偷懶,而是林小小的性格特質與托管班標準化、集體化的管理模式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不匹配。她需要的是一個更安靜、更專注的環境,以及一份能夠及時將她遊離的注意力拉回來的、個性化的引導。
一個周二的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吃晚飯。林小圈正眉飛色舞地給妹妹講述他今天在編程社團如何用一個巧妙的算法解決了難題,逗得林小小咯咯直笑。顧無雙看著眼前這幕兄妹間難得的和諧場景,再聯想到女兒那令人頭疼的作業問題,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
“圈圈,”顧無雙放下手中的湯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微笑著看向兒子,語氣帶著商量的口吻,“媽媽跟你商量個事,怎麼樣?”
林小圈停下他興致勃勃的講述,疑惑地轉過頭,嘴裡還含著一口飯:“嗯?什麼事,媽?”
“你看,小小在托管班總是寫不完作業,效率太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爸爸媽媽下班又晚,經常沒法及時輔導她。你放學時間雖然比小小晚一點,但回到家比我們早至少一個半小時。媽媽想,能不能……請你來當小小的‘家庭專屬托管老師’?”顧無雙儘量讓語氣顯得輕鬆,像在提議一個有趣的新角色扮演遊戲,試圖淡化其中可能蘊含的責任和壓力。
林小圈明顯愣住了,他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圓:“我?當小小的老師?在家?”
“對呀!”顧無雙肯定地點頭,笑容加深,試圖用感染力打消他的疑慮,“就是放學把她接回來,吃東西寫作業,就跟之前你在托管的時候,托管老師做的事情一樣。最重要的是,通過你的陪伴和督促,幫助她養成專注和按時完成作業的好習慣。”
“那……”林小圈眼珠轉了轉,閃過一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狡黠和初萌的經濟意識,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試探,“有……有工資嗎?”他對“經濟獨立”產生了朦朧的向往,渴望能擁有一些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無需向父母事無巨細彙報用途的“私房錢”。
顧無雙笑了,她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一問,並且已經準備好了答案。她優雅地伸出五根手指,在兒子麵前晃了晃,語氣帶著一絲鼓勵:“原來給托管班的費用是一個月一千塊。如果你願意接手這份工作,並且能保證效果,媽媽給你打五折,一個月五百塊!怎麼樣?認真算下來,這可比很多大學生做家教的時薪都高了哦!這是對你勞動和能力的認可!”
“五百塊!一個月?!”林小圈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飾的驚喜和興奮,聲音都提高了八度,“真的嗎?媽媽!你不是開玩笑吧?我乾!我保證完成任務!一定監督小小按時、保質、保量完成作業!絕對比托管班老師做得更好!”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小臉因激動而泛紅,仿佛已經看到那由自己勞動換來的、厚厚一疊“巨款”在向他招手。
顧無雙看著瞬間充滿乾勁的兒子,心底湧起一股欣慰的暖流。這個靈機一動的安排,在她看來簡直是一舉多得:完美解決了小小的課後托管和質量提升難題;極大地鍛煉了圈圈的責任感、時間管理能力和溝通技巧;讓他通過實實在在的勞動獲得報酬,親身體驗“價值交換”的原則,這是財商教育的絕佳起點;甚至,還有望改善這對兄妹平時吵吵鬨鬨、偶爾“兵戎相見”的關係。五百塊,在她精打細算的心裡,這筆投資回報率極高,花得非常值。
事情,就在這樣一種充滿期待和歡快的氣氛中定了下來。
第二節:“五折”工資引發的觀念風暴
林小圈對這個新身份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他表現得像模像樣,甚至超出了顧無雙的預期。三年級和六年級都是每天下午四點五十五放學,每天下午放學鈴一響,林小小像一隻出籠的小鳥,背著幾乎比她肩膀還寬的書包,第一個衝出教室,飛奔到校門口等哥哥。聽到六年級0出來時,她會踮著腳尖,在湧出的人潮中,焦急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林小圈通常會在幾分鐘後出現。六年級的教室在更高的樓層,收拾書包、和同學討論一下難題,都會耽擱片刻。但無論多晚,妹妹那雙亮晶晶的、充滿依賴的眼睛,總會準時出現在榕樹下,這讓他心頭莫名地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哥哥!”一看到林小圈,林小小就會歡呼著撲過來,自然地拉住他的手。直接回家,他不再和同學在路上追逐打鬨、流連於小吃攤,而是背好書包,像個小紳士一樣,準確無誤地接上妹妹。
回到家,屬於林小圈的“家庭教師”時間正式開始。他學著媽媽的樣子,督促妹妹洗手、吃點心,然後兩人在林小圈的書桌旁並排坐下。林小小攤開作業本,林小圈則拿出自己的作業,奧數等,學習氛圍看似營造得不錯。
他主動把自己書桌靠窗、光線最好的一半區域分給妹妹,他抓緊寫自己的作業,時刻監聽著旁邊的動靜。一旦聽到小小的筆尖停頓時間過長,或者傳來橡皮與桌麵摩擦的、帶有玩樂性質的聲響,他會立刻抬起頭,用一種模仿自孫老師(但去除了嚴厲)的、略帶威嚴的語氣提醒:“小小,專注!時間寶貴!”遇到小小咬著筆杆,對著數學應用題愁眉不展時,他會先讓她自己大聲讀三遍題目,如果思路依舊堵塞,他就會湊過去,用最簡潔的語言,像點亮一盞小燈一樣,點撥關鍵處,絕不越俎代庖,詳細解答。等小小全部寫完,他還會像真正的老師一樣,有模有樣地檢查作業本是否每項都已完成,字跡是否大致工整,然後才準許她離開書桌去玩耍。
然而,理想與現實之間,總隔著一道名為“執行力”的鴻溝。
林小小三年級的作業量明顯增加了,尤其是語文,增加了閱讀理解和小作文。而她那個“思維發散”、“行動磨蹭”的老毛病,並未因為監督者換成哥哥而徹底根治。她依然會對著一個生字研究半天它的結構像什麼小動物,依然會在寫句子時因為一個詞的用法而神遊天外,編織起新的故事。
林小圈起初還能耐心提醒:“小小,專注點,時間過去了。”但次數一多,加上他自己也有繁重的學業壓力,難免會帶上煩躁的語氣:“你怎麼又發呆?快點寫行不行!”
更關鍵的問題在於學科偏好帶來的輔導能力差異。檢查數學口算、英語單詞抄寫,林小圈做得得心應手,思路清晰,能快速指出妹妹的錯誤。但一到語文作業,尤其是那種“聯係上下文理解詞語”或者“讀了這段話你有什麼感想”的題目時,他自己就先怵了三分。
孫老師長期以來的打壓和否定,早已在他心中種下了對語文的“不自信”的種子。麵對妹妹的提問,他常常顯得猶豫不決,講解起來也磕磕絆絆,缺乏那種在數理科目上的篤定和權威。
“哥哥,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嘛?”
“嗯……大概就是……差不多是……”林小圈撓著頭,眼神遊移,不敢看妹妹期待的眼睛,“要不,這個等媽媽回來問她吧?”
或者,“這篇閱讀你隨便寫點感想就行,老師不會仔細看的。”他試圖用敷衍來掩蓋自己的無力感。
結果就是,每天顧無雙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時,看到的場景往往是:林小小的數學和英語作業基本完成了,但語文作業,尤其是作文,還大片空白,或者寫得不知所雲,正等著她來“救火”。林小圈則如釋重負地溜回自己房間,繼續攻克他的奧數難題。
顧無雙心裡明白,這並不能全怪兒子。他承擔了接妹妹和督促的責任,已經分擔了一部分壓力。女兒學習習慣的徹底扭轉非一日之功,而兒子在語文上的心理障礙,更是需要時間和方法去化解。她安慰自己,至少不用再去托管班接人了,至少女兒大部分基礎作業完成了,這已經是進步。
但她心底深處,也隱隱察覺到丈夫林大強對此可能存在的另一種複雜心緒。
第二節:風暴的預兆與“五百塊”的爭議
周末晚上,孩子們都睡了。顧無雙在書房整理下周的工作計劃,林大強推門走了進來,臉色在台燈的光暈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聲音低沉,帶著慣常的嚴肅,“圈圈接小小放學,陪著寫作業,也有一陣子了吧?”
“是啊,”顧無雙抬起頭,揉了揉發酸的眼角,“效果你也看到了,起碼不用再去托管班,小小大部分作業也能在咱們回來前寫完,省心不少。”
“哪有,你每次回來,他們不都還沒寫完嗎。”林大強露出不滿,話鋒隨即一轉,“你每個月給他五百塊錢,當作……報酬,是不是太多了?”他將“報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帶著明顯的不認同。
顧無雙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放下筆,正麵回應:“對。原來托管班一個月一千,現在圈圈做的是類似的工作,我們支付一半,我覺得合情合理。這是對他付出勞動的尊重。”
“胡鬨!”林大強的眉頭瞬間鎖緊,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他才多大?十二歲!幫家裡做點事不是天經地義嗎?談什麼錢?還五百塊?他現在就這麼容易拿到這麼多錢,以後怎麼辦?胃口吊高了,下次讓他做點彆的,是不是得一千?兩千?這會讓他變得唯利是圖!”
顧無雙試圖解釋:“大強,這不是‘給’他錢,這是他勞動所得。我們是在教他價值交換……”
“什麼價值交換!”林大強不耐煩地打斷,“他是家庭成員!照顧妹妹是他的責任!是義務!”他似乎覺得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又立刻補充道,“再說了,他馬上小升初,多關鍵的時候!自己的功課、編程、圍棋、奧數,哪一樣不要時間?你讓他每天耗費一個多小時在小小身上,萬一耽誤了他自己的前程,誰負責?那是多少錢都補不回來的!”
顧無雙聽著丈夫這套混合著“家庭責任論”和“學業至上論”的陳舊邏輯,看著他臉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一個念頭清晰起來:這背後,除了固有的控製觀念,或許還藏著一絲他不願承認的私心。
她想起林大強偶爾流露出的,對他自己童年的描述。他的父母,尤其是父親林大年,從小對他實行“精英式圈養”,除了讀書,一切雜事、家務都與他無關,目的是讓他“心無旁騖”。久而久之,他或許潛意識裡認為,一個“好學生”、“好孩子”就不該被這些“俗務”分心。同時,他可能也在無形中受到了林大年那套“男主外、女主內”、“妻子理應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的陳舊觀念影響。在他深層意識裡,或許覺得顧無雙即便工作再累,回到家繼續為孩子的學業操勞也是“分內之事”,是“母親”角色的必然付出。如今,林小圈分擔了一部分,導致顧無雙回家後的“工作量”看似減少了,這或許微妙地觸動了他那套關於家庭角色分工的、未曾審視過的標準,讓他感到某種不適,甚至覺得妻子“懈怠”了。
想到這裡,顧無雙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無奈,也有幾分悲涼。
她耐著性子,繼續溝通:“大強,我理解你怕他分心。但我們可以調整,比如明確他隻負責督促小小完成作業‘量’,不負責檢查對錯和講解難題,這樣他花的時間就有限。至於報酬,這是他應得的,你覺得太多,那你想要給他多少合適”
“反正一個月500就是太多,以後給少了,他會恨你的!”林大強斬釘截鐵地反對,他似乎聽不進任何關於“價值”和“尊重”的論述,隻是反複強調著他認為最核心、也最無法反駁的理由:“現在給他那麼多,以後給少了,他會恨你的!”
這句話,成了他接下來所有對話的核心,像一盤卡帶的唱片,反複播放。
顧無雙聽著丈夫這套混合著“家庭義務論”和“學業至上論”的陳舊邏輯,看著他臉上那熟悉的、源自內心深層焦慮和控製欲的神情,一個念頭如同暗夜中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她腦海中的迷霧——這背後,恐怕又有林大年那隻無形的手在施加影響。她幾乎能栩栩如生地想象出,公公在得知此事後,會如何用他那套沿襲自上個世紀的、“小孩子要什麼錢”、“錢會染黑孩子的心靈”、“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其他都是歪門邪道”的理論,來潛移默化地加固林大強腦中那堵早已斑駁卻依舊堅固的觀念之牆。
她忽然清晰地記起,剛結婚不久,有一次回老家幫著大掃除,在公公林大年臥室那個散發著樟木和舊紙張混合氣味的、沉重的老式木箱最底層,她無意中看到了林大強中學時代的一本私密日記(當時她出於對丈夫過往的好奇,鬼使神差地翻看了一下,事後多年一直為此感到愧疚,從未對任何人提起)。日記的紙張已經泛黃脆化,上麵的字跡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與潦草。裡麵零碎地、隱晦地提到,他那時瘋狂迷戀無線電和航模,極度渴望能有點屬於自己的零用錢,去買那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晶體管、精巧的電路板和輕木片。但父親林大年對此控製得極嚴,給予的零用錢少得可憐,且每一分錢的去向都必須事無巨細地彙報,接受最嚴苛的審視。日記裡甚至有一頁,用極其壓抑和顫抖的筆觸,提到了他曾經因為實在無法抗拒一個新型發動機模型的誘惑,內心經過無數次天人交戰後,偷偷從母親於如煙放在廚房抽屜裡、用於日常買菜的零錢中,拿過很少的幾次小麵額鈔票。那寥寥數語背後,是巨大的道德煎熬、日夜不停的恐懼害怕被發現的恐慌,以及得手後短暫的狂喜與隨之而來的、更深重的自我唾棄。這件事,像一道隱秘的傷疤,烙印在他青春的記憶裡。
林大年,正是通過這種對金錢近乎苛刻的嚴格控製,作為最有效的韁繩,來實施他對兒子思想和行為的絕對掌控,磨滅他那些在父親看來“不務正業”、“玩物喪誌”的欲望火花,強行將他的全部精力與人生軌道,扳回到“讀書—考試—出人頭地”這條唯一“正確”的道路上。而現在,顧無雙悲哀地意識到,林大強似乎正在無意識地將這種源自創傷的代際傳承模式,一絲不差地、變本加厲地複製到自己的兒子林小圈身上。他害怕的,或許不僅僅是錢本身,更是金錢可能帶來的、脫離他掌控的“自由”和“選擇”。
顧無雙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既有對丈夫童年那段被壓抑、被扭曲經曆的深切心疼,也有對這種如同宿命般在家族中輪回的悲劇模式的深深無奈和憤慨。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口的濁氣與酸澀一並吐出,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大強,我理解你的擔心,真的。你怕他亂花錢,怕他分心,這些都是為人父母正常的憂慮。但我們可以用更積極、更建設性的方式來引導,而不是因噎廢食,直接否定他勞動的價值。至於你擔心影響他學習……”她頓了頓,決定退一步,提出一個折中方案,“我們可以適當調整一下他的‘工作職責’,減輕他的負擔,進而減少一些報酬。”
第三節:雞同鴨講的溝通與三塊錢的“定價權”
“怎麼調整?”林大強立刻追問,他似乎隻牢牢抓住了“可能耽誤學習”這個在他認知體係中最站得住腳、最“****”的攻擊點。
顧無雙又將剛剛已經說過的方案再說一遍,林大強根本沒聽進去,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明確界定一下圈圈的核心任務就是‘監督和陪伴小小完成作業’,核心目標是確保她在這段時間內保持專注,並且把所有書麵作業的‘量’完成。至於檢查對錯、深入講解難題這些更耗費心神和時間的環節,可以不再納入他的職責範圍,等我們下班回來後再由我們來處理。這樣,他需要投入的純時間和精力成本就會顯著降低,應該就不會影響到他自己那些‘正事’的安排了。”
她以為這個明顯讓步、更具操作性的方案,能夠平息丈夫大部分的焦慮,將討論拉回正軌。
沒想到,林大強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話,並且直接拋出了一個讓顧無雙瞬間石化、幾乎懷疑自己聽覺出了問題的數字:“既然任務減輕了,那報酬也必須相應的大幅下調!這是天經地義的!我看,一天給他三塊錢就已經足夠了!”
“三塊錢?!一天?!”顧無雙失聲重複,眼睛因震驚而睜大,“大強,你知不知道現在三塊錢在外麵能買到什麼?一瓶最普通的礦泉水?一支質量最差的、寫幾個字就可能斷芯的鉛筆?他付出的是監督、陪伴、引導的勞動,是解決了我們家庭實際困境的服務,你就用相當於一瓶水的價值來衡量和打發?這根本不是對他勞動的‘報酬’,這甚至算不上是‘獎勵’,這簡直是一種……一種帶有侮辱性質的施舍!這會嚴重踐踏他的成就感,摧毀他剛剛建立起來的積極性和價值感!”
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無力感席卷全身,仿佛一拳打在厚重潮濕的棉花上,無處著力。她試圖用更形象、更貼近丈夫工程師思維的類比來解釋:“大強,你換個角度想。這就像你在公司,獨立負責完成了一個技術攻關項目,為公司節省了大量成本,創造了可觀效益。按照市場行情和公司規定,這個項目的獎金應該是十萬塊。結果你的老板走過來,拍拍你的肩膀說,‘小夥子乾得不錯,看你年輕,鼓勵一下,給你五千塊意思意思吧’。你會是什麼感受?你會覺得公平嗎?你還會對這家公司有歸屬感,還有動力在下一個項目裡全力以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