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鈴的餘音剛消散在走廊裡,語文老師踩著高跟鞋走進高三(1)班教室,鞋跟敲擊地麵的“嗒嗒”聲,像是敲在宋知昏昏欲睡的神經上。他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胳膊肘撐著冰涼的桌麵,下巴抵在交疊的手背上,眼神渙散地掃過教室——前排同學脊背挺得筆直,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滑動,連坐在斜前方的小弟,都正低著頭,認真在課本上勾畫著重點,唯有他,像顆格格不入的石子,沉在這片專注的浪潮裡。
“今天我們繼續分析《彆了,‘不列顛尼亞’》的閱讀理解,大家先回顧一下,這篇新聞特寫的情感基調是什麼?”女老師站在講台上,聲音溫和卻帶著穿透力,目光掃過教室時,特意在最後一排停頓了兩秒。她看見宋知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卻又很快移開視線——這學生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以前試過點名提醒,他要麼懶洋洋應一聲,要麼乾脆充耳不聞,反倒打亂課堂節奏。
宋知壓根沒聽見老師的提問,隻覺得耳邊的講解像嗡嗡的蚊鳴,枯燥得讓人眼皮發沉。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從桌肚裡摸出筆袋,“嘩啦”一聲倒在桌上,鋼筆、鉛筆、橡皮滾了一地。他彎腰撿起來,隨手捏起一支黑色水筆,指尖轉了兩圈,嫌沒意思,又開始拆筆——擰開筆帽,拔出筆芯,把彈簧卸下來捏在手裡把玩,金屬彈簧在指尖蹦躂兩下,又被他重新按回去,再一點點把筆裝好。重複了兩三遍,連指尖都覺得乏味,他索性扔了筆,扯過桌角一本空白筆記本,翻開嶄新的一頁,握著筆在紙上胡亂塗畫起來。
起初隻是畫歪歪扭扭的小人,畫著畫著,他突然來了興致,筆尖一頓,在紙頁頂端寫下“宋知優點清單”幾個大字,字跡張揚又潦草。寫完,他歪著頭想了想,筆尖飛快滑動:“宋知聰明絕頂,這點破題看一眼就會”“英勇非凡,打架從沒輸過”“帥氣迷人,全校沒人比我俊”“力大無窮,能單手拎起兩個小弟”……
他越寫越起勁,連老師走到教室後排都沒察覺。女老師站在他身後,瞥見筆記本上那些狂妄又幼稚的字句,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孩子,渾身是刺,卻又透著點沒長大的彆扭。她剛想開口,卻見宋知突然停了筆,轉頭看向身邊的許星禾,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帶著點炫耀的得意:“喂,你看,我是不是這麼厲害?”
許星禾正低頭記筆記,被他撞得手一抖,筆尖在課本上劃出一道長線。他抬起頭,順著宋知的目光看向筆記本,看清那些字時,臉頰瞬間泛起薄紅,又偷偷瞄了眼站在宋知身後的老師,連忙用胳膊肘碰了碰宋知,眼神裡帶著點慌亂的提醒。
宋知愣了愣,剛要回頭,就聽見頭頂傳來女老師溫和卻帶著點無奈的聲音:“宋知同學,看來你對自己的優點很了解,不如也說說,這篇課文裡,你發現了哪些‘優點’?”
宋知猛地抬頭,對上老師的目光,手裡的筆“啪嗒”掉在桌上。他撓了撓頭,看著筆記本上那些離譜的“優點”,耳朵悄悄紅了,卻還是嘴硬地撇了撇嘴:“老師,課文哪有我厲害……”話沒說完,就被許星禾悄悄拉了拉衣角,少年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提醒。宋知頓了頓,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站起身,眼神瞟向許星禾攤開的課本,含糊地嘟囔了兩句,惹得周圍同學偷偷笑了起來。
女老師沒再為難他,擺了擺手讓他坐下,轉身走回講台。宋知坐回椅子上,看著筆記本上的字跡,又瞥了眼身邊正低頭幫他整理課本的許星禾,突然覺得剛才寫的“優點”好像少了點什麼。他拿起筆,在清單末尾添了一行小字:“……還能讓同桌心甘情願幫我補習”,寫完,自己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下課鈴響前的最後幾分鐘,宋知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臉頰壓得通紅,呼吸均勻地灑在臂彎間。許星禾悄悄側過眼,目光掠過他散亂在紙頁上的“讓同桌心甘情願幫我補習”,那些張揚又幼稚的字跡,像小石子投進心湖,漾開一圈圈漣漪。他慌忙轉回頭,指尖攥著筆杆用力到泛白,臉頰的紅暈順著耳尖蔓延,連脖頸都染了層薄粉,許久都沒消退。
直到尖銳的下課鈴刺破教室的安靜,宋知才猛地抬起頭,揉著眼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頭發出“哢嗒”的輕響。他轉頭瞥向身旁的許星禾,見少年低著頭,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滑動,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琢磨什麼難題。好奇心湧上來,他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許星禾的胳膊:“喂,你乾嘛呢?下課了還寫,不嫌累啊?”
許星禾的筆尖頓了頓,抬起頭時,眼底還帶著點未散的專注,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我在複習剛才語文課的知識點,老師講的《彆了,‘不列顛尼亞’》的考點好多,怕忘了。”他頓了頓,看著宋知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又小聲補充,“宋知,要不然你也一起複習吧?萬一到了上大學的時候……”
話說到一半,許星禾突然卡住了。他原本想說“萬一考不到一個學校怎麼辦”,可話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酸溜溜的疼——他怎麼忘了?他對宋知的喜歡,從來都是藏在心底的獨角戲,們能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學,又有什麼關係呢?宋知從來不會在意的。
宋知見他突然閉口不言,眉頭挑了挑,追問:“然後呢?到了大學怎麼了?”
許星禾猛地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沒、沒什麼。”話音剛落,鼻尖就泛起一陣酸澀,眼眶瞬間紅了。他趕緊低下頭,將臉埋進臂彎裡,肩膀微微顫抖,壓抑的啜泣聲從胳膊縫裡漏出來,細若蚊蚋。
宋知徹底懵了。他眨了眨眼,看著趴在桌上哭的許星禾,一臉茫然——他剛才沒欺負人啊,既沒搶他的練習冊,也沒故意撞他胳膊,怎麼好好的就哭了?“喂,你彆哭啊!”他手足無措地伸手,想拍許星禾的後背,又怕碰疼了他,手懸在半空中,“勞資沒打你,也沒罵你,你哭什麼?”
就在他慌亂無措時,教室門被輕輕推開,顧寒州拿著教案走了進來。他剛踏上講台,目光就掃到了趴在桌上哭泣的許星禾,以及旁邊一臉無措的宋知。眉頭瞬間擰緊,語氣冷得像冰:“宋知,你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宋知心裡“咯噔”一下,剛想解釋“不是我弄哭他的”,就被顧寒州冷冽的眼神堵了回去。他隻好無奈地撇撇嘴,臨走前還不忘拍了拍許星禾的胳膊,壓低聲音說:“彆哭了,我去去就回。”
辦公室裡,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寒州將教案往桌上一放,指著旁邊的椅子,語氣嚴肅:“坐。”宋知磨磨蹭蹭地坐下,屁股剛沾到椅麵,就聽見顧寒州的質問:“這次月考,你又是年級倒數第一。說,今天許星禾哭,是不是又是你欺負他了?”
“不是啊老師!我真沒欺負他!”宋知立刻反駁,一臉冤枉,“我就問他在乾嘛,他說著說著就哭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可顧寒州根本不聽他解釋,眼神裡滿是失望:“你除了欺負同學,還會乾什麼?昨天晚上打遊戲,還有你那個微信名——‘你宋大爺’,像什麼樣子?”他越說越生氣,臉色沉得能滴出水,“反正這名字必須改!還有,你要是實在不想學,不想待在學校,就乾脆退學算了!上課不聽課,還在本子上寫自己的‘優點’,真以為學校是你家,誰都得慣著你的脾氣?”
宋知起初還漫不經心地摳著手指,一副“你說你的,我聽著就是”的敷衍模樣,可當“退學”兩個字鑽進耳朵時,他猛地抬起頭,瞬間精神了——退學?那他的任務怎麼辦?要是被退學,說不定直接任務失敗,連回去的機會都沒了!
他“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衝到顧寒州麵前,“撲通”一聲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還透著點委屈:“老師我學!我肯定學!我再也不打遊戲了,微信名馬上改,您彆讓我退學啊!”
顧寒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可看著宋知眼裡少見的慌亂,以及抱著自己大腿不肯撒手的模樣,心裡又氣又無奈。他歎了口氣,拍了拍宋知的肩膀:“鬆開。你要是真能好好學習,我自然不會讓你退學。從今天起,每天讓許星禾幫你補習,我會每天檢查的。”
“也快上課了,趕緊回去。”顧寒州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些,“下節課是我的數學課,好好聽講,要是有不懂的,下課就問許星禾。”
宋知連忙點頭,像得了特赦令似的,轉身就往教室跑。剛衝到後門,他還特意放慢腳步,悄悄往裡瞄了眼——許星禾已經坐直了身子,眼眶還有點泛紅,鼻尖也紅紅的,顯然剛哭過不久,但臉上的淚痕已經擦乾了。
宋知輕手輕腳地溜回座位,剛坐下,就被許星禾轉頭看了過來。少年的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啞,像蒙了層薄紗:“怎麼了?顧老師沒說你什麼吧?”
宋知攥了攥手心,心裡有點彆扭,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故意把語氣說得張揚些,掩飾那點不自在:“能說我什麼?勞資現在可是要好好學習的人!”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中午休息的時候,把你的筆記借我看看。畢竟……畢竟經過顧老師的‘點撥’,我打算好好搞學習了!”
許星禾原本還帶著幾分憂愁的眉眼,聽到這話瞬間亮了起來,眼底像落了星星,連聲音都輕快了不少:“可以!當然可以!”他生怕宋知反悔,連忙補充,“你不僅能借筆記,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放學後我還能給你補習,咱們可以從基礎開始一點點捋。”
宋知看著他眼裡藏不住的興奮,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沒等兩人再多說兩句,上課鈴聲就急促地響了起來。顧寒州拿著教案,大步走進教室,連多餘的開場白都沒有,直接翻到課本上的知識點,聲音清亮地開口:“同學們,今天我們重點鞏固函數與導數深化的內容。首先,我來提問——哪位同學能說說,複合函數導數的鏈式法則是什麼?”
話音剛落,許星禾就立刻舉起了手,胳膊肘撐在桌上,脊背挺得筆直,眼裡滿是認真。
“許星禾,你來說。”顧寒州點了他的名字。
許星禾站起身,聲音清晰又流暢,還帶著自己的理解:“老師,複合函數導數的鏈式法則,就像‘剝洋蔥’一樣,要從外到內逐層求導,再把每一層的導數結果相乘。比如設外層函數為y=f(u,內層函數為u=g(x,那麼複合函數y=f[g(x]的導數,就是y對u的導數乘以u對x的導數。”
“回答得非常好,邏輯清晰,還結合了形象的比喻。”顧寒州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他坐下,目光掃過教室,特意在宋知身上停頓了兩秒,語氣裡帶著點敲打,“有些同學要多向許星禾學習,上課認真聽講,多思考多總結,彆總想著蒙混過關。”
宋知聽到這話,趕緊把頭低下,假裝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實則把剛才許星禾說的每一個字都飛快記了下來——“剝洋蔥”“外層內層”“逐層求導再相乘”,字跡歪歪扭扭,卻寫得格外認真。
他心裡打著小算盤: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學習,就是裝裝樣子,隻要能蒙過顧寒州,不讓他退學就行。至於這些知識點懂不懂,先記下來再說,大不了中午借許星禾的筆記抄抄,應付過檢查就萬事大吉。
可寫著寫著,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身邊許星禾認真聽課的側臉,少年握著筆的手指纖細,在課本上勾畫重點的動作格外專注,連顧寒州講的每一個知識點,都記得條理分明。宋知頓了頓,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或許他能聽進去一些。
整整一節數學課,宋知都在函數與導數的漩渦裡掙紮。顧寒州講的複合函數求導、鏈式法則應用,像一串繞不完的線,在他腦子裡纏成亂麻。直到下課鈴響,他才猛地趴在桌上,長長舒了口氣,感覺腦袋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鉛,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這數學題,簡直要把我腦子榨乾了……”他悶在胳膊裡嘟囔,連說話的聲音都透著疲憊。
接下來的兩節課,沒了顧寒州的“緊盯”,宋知又恢複了往日的散漫,卻沒了從前的囂張勁兒。他不再拆筆玩,也沒掏本子塗鴉,隻是單手撐著下巴,眼神放空盯著窗外。梧桐樹葉被陽光曬得發亮,偶爾有風吹過,葉子沙沙作響,他就這麼愣愣地看著,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直到下課鈴響,才慢悠悠地回過神。
終於熬到中午放學,許星禾麻利地收拾好課本,又把兩人的筆記整理整齊,剛要起身,就被宋知拽住了胳膊。“你要去哪?”宋知皺著眉,一臉迷惑地看著他。
許星禾愣了愣,理所當然地回答:“去食堂吃飯啊,不然還能去哪?”
“哈?”宋知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把拉起許星禾的手,拽著他就往教室外走,“食堂那清湯寡水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跟我走,帶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