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傳花信,雨濯春塵,幾場春雨之後,藥園外的百畝良田又添新綠,開春之後種下的種子發了芽,新生的幼苗撐破了泥土做的牢籠,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在淅淅瀝瀝的春雨裡,大快朵頤。
披著黑袍的劉顯名獨自走在幽深的回廊裡,兩側精心建造的雅致園林此時早已雜草滿生,儘顯荒涼之意。
回廊儘頭仍就是那一排廂房,有幾間應是許久都未曾有人進去過,門口早已落滿了灰塵。
離廂房越近,空氣裡的血腥味兒就越重,哪怕像劉顯名這種每日都要來的人,也忍不住地皺眉頭。
劉顯名走到其中一間屋外,伸手推開了緊閉的房門,一股濃鬱的腥臭氣撲鼻而來,像是堆滿了腐爛的血肉。他徑直走到窗前,將塵封已久的窗戶拉開,帶著絲絲涼意的春風穿堂而過,送來了新鮮的空氣。
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劉顯名身後響起,像一頭凶猛的野獸從冬眠中醒來,“我睡了多久。”
“三天。”劉顯名沒有回頭,而是伸手探向窗外,在窗外十寸的地方撞到了一個結界,無形的結界在劉顯名的指頭下發出了水波般的漣漪。
那個嘶啞的聲音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隻有風吹窗欞的聲音回響在劉顯名的耳旁。
他轉過身來,幽魂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今日是仲乙逃走後的第五百天。”
一聲怒吼從黑暗中響起,隨著一陣鐵鏈的撞擊聲,那嘶啞聲音的主人從陰暗處探出頭來,正是季丁。
此時的季丁沒有半分人的模樣,幾塊泛著青光的鱗甲護在胸前,背上竟伸出四隻閃著寒芒的利爪,腰部以下則覆蓋著銀色的毛發,赫然是一具巨大的睚眥王的軀乾,身上每一個關節處都插著黝黑的鉚釘,鉚釘上則連著小孩手臂粗細的鐵鏈。
劉顯名並未被眼前的怪物嚇到,淡然地看著這個比兩個他還高的怪物,繼續說道:“你竟然還記得仲乙,看來司徒濟世對你還是仁慈了些。”
季丁聽到劉顯名再次提及仲乙,咆哮著向劉顯名撲來,背後的四隻利爪直刺劉顯名的麵門。
劉顯名麵不改色,並未閃躲,似是有十足的把握認定季丁傷不到他。
果然,季丁身上拴著的鐵鏈亮起了古銅色的光芒,發出了陣陣蜂鳴聲,繁複的銘文從鐵鏈上飛了出來,纏繞在季丁的身上,就在他離劉顯名隻有五尺距離的時候,硬生生地把他拉停了。
“你是什麼人?”在季丁的印象裡,這個整日裹著黑袍的人極少說話,除了送飯或者換藥外從未說過閒話,為何今日如此多嘴?
劉顯名摘下了自己的麵罩,露出了那張比一年前更枯槁的臉,臉上的傷口早已變成了一道道黑色的溝壑,由於太過消瘦,兩隻眼珠突了出來,就像一具還沒有完全腐爛的骷髏。
季丁可能也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比現在的自己長相還奇怪的人,一時也愣住了。
“怎麼,你還記得仲乙,卻不記得我了?”劉顯名伸出一根手指頭比了比自己臉上那道貫穿整張臉的刀疤。
“你是……劉顯名?”
“這幾年樣子確實變了不少。”劉顯名笑笑,捏了捏自己枯瘦的臉。
“這些年裡,一直是你?”
“一直是我。”劉顯名緩緩地點點頭。
季丁的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無數的問題堆在了一起,一時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劉顯名像是猜中了季丁的反應,對他說道,“你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問清楚你想問的問題,兩個時辰之後司徒濟世就會來,那之後你還要昏睡幾天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為何要來藥園?你本應與我們再無瓜葛才對。”
“是啊,本應再無瓜葛,隻是天不遂人願,總有些迫不得已的事。”。
“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季丁記得清清楚楚,劉顯名明明是個胖子,此時卻瘦脫了相。
“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我們都要付出代價,無論我們是否出於自願不是嗎?”劉顯名指了指季丁,又指了指自己。
“你瞞了這麼久,為何此時要暴露身份?”
劉顯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因為時候到了,我這副身子堅持不了太久了。”
“你究竟要做什麼?”
劉顯名反問道:“你恨司徒濟世嗎?”
季丁沉默了。
司徒濟世雖然帶給了他無儘的痛苦,可也帶來了他最渴望的東西,那就是力量。
這具四不像的肉體舉手投足間都充斥著他從未體會過的力量,身上不屬於人的部分越多,這份力量就越強,這種感覺讓他如癡如醉,倘若現在讓他在變回人形和保留現狀之間做選擇,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實力才是在這世界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見季丁不說話,劉顯名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司徒濟世為何要把你變成這個模樣?”
不等季丁回答,劉顯名就繼續說道:“他想要的是留名於史,他要證明自己比上古時的大能更加優秀,他要創造一個完美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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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顯名指指季丁,“仲乙是第一個實驗品,你是第二個實驗品,但你一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劉顯名再次轉身來到窗前,“今年的藥田比去年更多,這麼多的靈藥,怎麼會隻用在你一個人身上?想必你也察覺到了,司徒濟世到你這來的日子可隔得越來越長了。”
季丁自然明白,司徒濟世對他已經失去了興趣,最近總是匆匆趕到,又匆匆離去,而他也整日昏睡,少有清醒的時候。
“一件不再需要的東西,留著又有什麼用呢?”
一陣安靜之後,季丁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所以你放走了仲乙?”
“他少了幾分果斷,我不覺得他能下定決心隨我一起去殺人,放他走也算我把欠他的還上了。”
劉顯名骷髏一般的臉上露出了可怖的笑容,他伸出手敲了敲窗戶外的結界,“隻是現在,逃出去沒有那麼容易了。”
一聲怒吼從季丁口出傳出,身後拴著的鐵鏈緊繃,但任憑季丁如何掙紮都無法靠近劉顯名半步。
屋裡亂竄的風鼓動著劉顯名身上的黑袍,他神色如常地盯著憤怒的季丁,渾然不像曾經的那個膽小怕事的人。
“你要我做什麼?”季丁咬著後槽牙,無論劉顯名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此時都已毫無意義。
“我幫你殺司徒濟世,你幫我取賈為善的狗命,如何?”
季丁發出了桀桀怪笑,他揮舞著利爪,身後的鐵鏈發出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隻怕不能如你所願了。”
“我隻需要你一個答案,我既然有辦法在那時候讓仲乙逃出去,自然就有辦法在這時候讓你逃出來。”
季丁眯起了眼睛,“若你我二人真的殺了司徒濟世和賈為善,要如何從這藥園裡全身而退?”
“我的安危你不必多慮,隻要你按我的計劃去做,其他人自然不是什麼問題,我保證海闊憑魚躍,天高……”劉顯名指了指季丁,“任你飛。”
季丁不知劉顯名的自信從何而來,這些年來他從未從這間小屋裡出去,不僅如此,連日的昏睡更讓他不知今夕是何夕,這讓他根本無法做出自己的判斷,也分不清劉顯名所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假。
“司徒濟世當真要殺我?”
“比起一頭不聽話的獅子,我想他更願意要一隻聽話的狗。”
“仲乙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