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的書房裡,慕臨安和黎滿堂端坐在書桌兩端,神情嚴肅,不像是在敘舊。
“沒想到他真的到了天照境。”慕臨安拿出兩個青花瓷的茶杯,將淡綠色的茶水倒在裡麵,杯底的兩條錦鯉在冒著熱氣的茶水之中栩栩如生。
“看他昨日氣勢,離天照境還差臨門一腳。”黎滿堂半躺在太師椅上,上好的錦緞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心思和慕臨安一起品茗。
“差半步的天照境就不是天照境了嗎?至少打咱們兩個應該費不了什麼心思吧。”慕臨安習慣了黎滿堂的態度,象征性地把其中一杯茶水放在黎滿堂麵前之後,自顧自的品了起來。
“哼!”黎滿堂有些不服,但又沒什麼能反駁的。
“你真的不打算當麵和他道個歉?”
“道歉?道什麼歉?我何錯之有?”
“你沒錯你總讓小輩去劍門關?行啦,這裡就你我二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唉,我們隻是想法不同,哪裡有什麼對錯呢?”
“可我們四個人一起到了這裡,現在已經少了一個,總不能走的時候再少一個吧?”
黎滿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向後躺了躺,盯著房梁眯起了眼,回憶起了從前。
過了很久,黎滿堂才回過神來,坐直了身子,對慕臨安說:“開春之後,開始安排人手收拾起來吧。”
“會不會太急了些?”
“那睚眥君王知道自己行將就木,想必也不會太安生,他打得過咱們兩個,不見得攔得住睚眥君王。”
慕臨安點了點頭,頓了頓又說道:“劍門關那幫素梨人不剩幾個了,算起來他們也是咱們的後輩,你真的不打算幫幫他們?”
黎滿堂搖了搖頭,說道:“墓山上的碑夠多了,不需要我的血脈再去添一筆。”
慕臨安盯著茶杯裡的兩條魚一動不動,黎滿堂則重新眯起了眼,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忽然一道金光從屋外一閃而過,慕臨安看了一眼,轉過頭來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再見鈴兒一麵?”
聽到“鈴兒”這個名字,黎滿堂猛地睜開了眼睛,雙手也微微顫抖起來,“鈴兒已經死了。”
“我知道鈴兒死了,但……”慕臨安頓了頓又說道:“他們兄妹二人都是道士,重拘生魂,祭煉人偶想必不是什麼難事,難道他從未想過尋回鈴兒的一魂三魄嗎?再說他這麼多年從未離開過劍門關,難道真的隻是因為睚眥?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何能活到現在?他為何從未找你尋仇?”
黎滿堂瞪大了雙眼,麵前的茶杯寸寸皸裂,“鈴兒若還活著,為何不來尋我?”
“鈴兒為什麼要尋你,因為你把她留在了巨木林?還是因為你在不涼城裡開枝散葉?”
黎滿堂泄了氣,癱坐在椅子裡,“我還有家仇要報,我隻是想活著從華胥西苑出去而已。”
“我知道,我和你一樣,所以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慕臨安眨了眨眼睛,“但鈴兒不是,她隻是一個愛著你的姑娘,沒有家族複興的重任,沒有不可原諒的家仇,隻是一個和兄長相依為命的女修士,僅此而已。”
黎滿堂麵前的茶杯沿著杯身上的裂紋崩開,茶水順著桌麵一滴滴流下。
過了很久,安靜的書房裡才傳來黎滿堂低沉地聲音:“鈴兒若能親口罵我一句‘偽君子’,也算無憾了。”
慕臨安沒有搭話,隻是又拿了一隻茶杯,為黎滿堂重新添上茶水,兩條錦鯉再次在杯底遊了起來。
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零星的雪花從敞開的大門灌進朱玉娘的宅院,大門正對著的,是一張八角方桌,桌子旁邊是正襟危坐的無月明。
自那日束發之後,他就總覺得有一隻手放在頭上,隻要他脊背一彎,這隻手就會揪著他的頭發將他拎直,這讓他想到了李秀才手裡的那把戒尺。
長久以來的經曆讓他習慣了總是保持著最適合發力的姿勢,所以在跟著李秀才讀書識字的時候,他一直都不喜歡端坐著,李秀才也總是用戒尺敲打著他,在得知原因之後李秀才更是哈哈大笑,對他說:“讀書人行得正,坐得端,問心無愧,那些心有歹意的人見到你就會怕你,你這樣畏畏縮縮,反倒是落了下乘。”
無月明覺得李秀才說的有道理,他雖然沒見過多少心有歹意的人,但他見過很多不講道理的睚眥,對於睚眥這種東西,你越怕它,它就越來欺負你,反過來你越不怕它,它就越怕你。
這兩個東西在某些地方其實並無二致。
因此無月明覺得這或許就是及冠的意義,頭上的簪子時刻提醒著他現在是半個讀書人,而不是山裡的野孩子。
想到這裡無月明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發簪,這是朱玉娘親手為他挑選的,碧綠的玉裡有幾縷如祥雲般的棉,在尾端還刻著兩個娟秀的小字,“月明”。
這是無月明親手摸過的第三把簪子,第一把是顧西樓雕給妹妹的木簪,第二把是慕晨曦給他的骨簪,但第一把折了,第二把丟了,這第三把可不能再出什麼意外了,於是他把玉簪又向緊裡插了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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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吃飯了!”
朱玉娘高挽著袖子,端著一盆熱騰騰的餃子從廚房走了出來,無月明見到後起身迎了上去,接過了餃子。
二人走到桌邊坐下,朱玉娘在無月明身前的小碟子裡倒滿了陳醋,還夾了幾瓣特意做的臘八蒜。
無月明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對麵的朱玉娘倒是沒有動筷子,隻是看著無月明無聲地笑著。
這不知是無月明連續吃的第幾頓餃子了,要不是朱玉娘每次都會先嘗一下,說不定她會真的以為自己的廚藝突然有了什麼長足的進步。
“好不容易過年回來幾天,你就沒什麼想做的事?”朱玉娘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