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我要你去做的事。睚眥君王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們鬥了很多年,他的命是我的,剩下的那個就要交給你了,如果還有餘力的話,不要讓任何一隻睚眥活著走出華胥西苑。”
“我知道了,”無月明點點頭,“可是我們真的就不去幫他們了嗎?”
“現在的你能完成我剛剛讓你去做的事嗎?”
“不行。”
“所以你需要的是時間,他們的任務就是幫你爭取時間,你要珍惜。”
無月明不再答話,把自己蜷成一團。
孟還鄉向無月明身邊挪了挪,拍了拍他的腦袋,“比起看彆人死,親手送彆人去死會更令人難過。我派他們出去的時候就知道他們一定會死,但我又能如何?這是一場戰爭,沒有和談,沒有協商,隻有不死不休,仁慈和善良對勝利沒有任何幫助。”
“我明白了,孟道長。”
無月明站起身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筆直地跳下了屋頂。
院中的海棠在西邊天上的七色流光照耀下更顯漂亮,為了向無月明道彆,它們努力地擺動著腰肢。
西山的光越來越亮,劇烈的靈力波動一路傳到了劍門關,孟還鄉頭上的魚群都模糊了起來。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孟還鄉揮揮衣袖,天上的魚群連同他自己都沒了蹤跡,隻有滿院的海棠還在搖曳著。
沒了結界的保護,嘈雜的聲響一股腦地傳了過來,飛沙走石的撞擊聲,不涼城那邊的喧鬨聲,睚眥的嘶吼聲全都混雜在一起,真如人間煉獄一般。
這一夜後,修道者死傷一半,陣線後退五十裡,不涼城宵禁三日,絕無一人言其他。
華胥西苑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就悄悄地入了夏。
也許是落雁穀裡的大陣壞了風水的緣故,晦暗的烏雲早早地就蓋住了天空,久久不見太陽讓這個夏天少了幾分該有的燥熱,就連人都沒了精神頭,種地的不種地,經商的不經商,修道者也棄了修行,不涼城裡僅剩的熱鬨地方,隻有茶樓酒舍。
華胥西苑好像停在了戰敗的那天晚上,沒有人記得他們戰敗了,沒有人記得華胥西苑就快要崩壞,沒心沒肺的睚眥難得的體貼了一回,假裝忘記了它們是勝利的一方,那夜之後就銷聲匿跡,再未出現過。
“落雁穀已經停工多日,工期延誤了許多,不知還能否趕得上咱們的計劃。”
慕臨安站在閣樓外的長廊上,倚欄眺望,低沉的灰雲彌漫在華胥西苑的上空,若是站在哪座高山上,說不定伸伸手就能摸到雲彩。
“落雁穀還有多少人?”
閣樓裡,桌上的茶水早已放地冰涼,坐在藤椅上的黎滿堂用指尖沿著杯口一圈圈摩挲著,杯中的茶水蕩著一圈圈的波紋,中央的幾片碎茶葉被旋渦困住,滴溜溜地轉著圈卻脫不開身。
“除了咱們這幾家的嫡係子弟外,沒有一個散修。”
“決明子有意見嗎?”
“他隻是一具身外化身,華胥西苑的存亡與他沒有多大關係,人手夠就修得快些,人手不夠就修得慢些,能不能修完他並不是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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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有多少人手空閒著?”
“嗬,就算咱們兩個也去,還是趕不上。修建大陣這種事從來都不簡單,宗門的護山大陣要幾代人才能修好,更何況是華胥西苑裡這種上古遺留的大陣。”
“沒什麼其他辦法了嗎?”
“他們連希望都沒了,還有什麼值得去做的?除開那些散修不說,咱們這幾家的子弟裡又有幾個是真正不害怕的呢?不過是自小受到的教育讓他們習慣了聽從家族命令罷了。”
“窮鄉僻壤裡找希望,談何容易啊!”黎滿堂有些煩躁,放在杯口上的指頭越轉越快,杯中的茶水升騰起了熱氣,“晨曦和向晚的婚事安排起來吧。”
“你指望靠他倆的婚事衝衝喜?”倚在欄杆上的慕臨安回過了頭,“大部分人都隻是看個熱鬨,誰會真的在乎他們兩個過得怎麼樣?”
“總比現在什麼都不做的好,把所有剩下的人都派到落雁穀去吧,能做多少事做多少事,現在這個時候,我們必須要站出來了。”
“拿他們兩個做籌碼,值得嗎?我看他們兩個可不像是願意成親的人。”
“這是他們從生下來就有的責任,他們沒有理由拒絕。”黎滿堂鬆開了手裡沸騰的茶水,向後一趟,仙竹織成的藤椅“吱呀”響了起來。
“這些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如果當初你不像現在這麼冷血,鈴兒說不定不會死。”
“說了我還有事要做,有仇要報,犧牲是必然的。”黎滿堂緊握雙拳,語氣裡多了幾分慍色。
“你的仇是你自己惹來的,憑什麼讓他們替你去死?”
“孟還鄉難道就不是了?這麼多年來素梨人死了多少個?不都是他親手派出去的?”
“你之所以來到華胥西苑,是因為你年輕氣盛招惹了仇家。孟還鄉之所以來到華胥西苑,是因為鈴兒跟著你來到了這裡。我之所以來到了這裡,是因為我兩個兄弟都來到了這裡,我沒有不來這裡的理由。他幫你解決你的仇家,也因為你惹上了新的仇家,可現在你還是隻惦記著你的事,黎家和慕家能在不涼城裡有如今地位,不是因為我們是我,而是因為我們在華胥西苑這個沒有老虎的地方,可他就是他,就算華胥西苑裡沒有素梨人,也會有誌同道合的人願意追隨著他,素梨人隻是個名字罷了,可你我呢?沒了黎家,慕家,還會有李家,王家,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比得上他?”
慕臨安一直是個老好人的模樣,可對麵前這個相識了百年的兄弟,他的話裡卻沒有留一絲情麵。
有些時候,朋友願意包容你,並不是因為你做的是對的,而隻是因為你是他的朋友。
挨了訓的黎滿堂閉上了嘴,嘴邊淩亂的胡須沒了威嚴,倒有幾分可憐。
固執的人難以改變不是因為他們分不清對錯,而是他們固執於他們的固執。
黎滿堂沒有搭話,慕臨安也沒有指望得到回答,他扭過頭去望向遠方,在高高的閣樓上似乎能看到落雁穀中央那個逐漸重獲新生的法陣。
“晨曦和向晚的婚事還是安排起來吧。”
慕臨安似乎知道黎滿堂會問他為什麼又同意兩人的婚事,搶先解釋道:“年輕時候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現在我有了一個孫女,也隻有這一個孫女,我如果死了,你就是晨曦的爺爺,我要你把晨曦安然無恙地帶出去。”
沉默了許久的黎滿堂終於開口說了話,嗓音低沉,“自己的孫女自己管。”
“輪單打獨鬥我打不過你,可論起殺睚眥,十個你也比不上我。我決定去幫幫他,連你的那份一起。”
細密的冰晶從慕臨安撐在欄杆上的手掌處冒了出來,夏日裡的熱氣撞在冰晶上,化為幾縷白煙。
黎滿堂看著慕臨安的背影,深邃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但很快就打著轉兒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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