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一閃而過,那個黃雲做成的蛋被疾風吹散,露出了其中幾道直衝天際的青色光柱,其中兩柱分彆立於地上那兩個重現光明的巨大深坑之中,剩下的則聚在一座光禿禿的小山旁,顯得是那麼的突兀,就連周圍的那些山水也一片荒蕪,和外麵常綠的雨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離其中一座深坑不遠的那座城池也塌了一大半,了無人煙。
那座立著幾柱青光的山上,一個衣衫襤褸的狼狽人影從一塊破石頭上站了起來,突然重獲光明讓他那雙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難以張開,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睜開一條細縫,他用手擋在眼前,抬起頭來,看向了天上那輪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太陽,這輪太陽除了比之前他記憶中的那輪要大不少以外,好像沒有半點差彆,這讓他一時不敢確認這輪太陽是否和華胥西苑的那個一樣是假的。
忽然那輪太陽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正在他心想著果然這個太陽也不對勁的時候,那個黑點卻似乎越來越大,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黑點就變得快和他的臉一樣大,然後直直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咚”的一聲悶響之後,這東西掉在了地上。
這人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沒發現有什麼問題,那有問題的一定是掉下來的這個東西了。
他彎下腰去,將掉下來的東西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個有些發黑的八角古鏡,隻是鏡麵已經多了數不清的裂紋,將他的臉也分成了無數小塊,鏡子裡的人有著一席亂糟糟的烏黑長發,棱角分明的臉部弧線,在兩束剛毅的眉毛下麵是一雙水墨畫一般的眼睛。
這人正是華胥西苑裡留到最後的無月明。
他把鏡子翻了個麵,鏡子後麵刻著的花紋已經蓋滿了鏽跡,上麵寫著兩個像畫一樣的符號,好在他跟著李秀才學了不少東西,認得這兩個字——華胥。
“莫非這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壞掉的法器?”無月明一隻手捏著鏡扭,眺望了一下遠處殘破的不涼城遺跡,又看了看不遠處劍門關上的斷壁殘垣,把華胥鏡塞進了懷裡,若是這裡曾經生活過的人知道他們從前就是活在這樣一麵鏡子裡,也不知道他們會做何感想。
他轉個身又坐在了那塊已經包了漿的石頭上,雙手往膝蓋上一搭,發起了呆。在他身前的那片墓碑林裡,又多了三座新墳,上麵分彆寫著慕晨曦,黎向晚,還有沈精明。
至此,拋開那些來劍門關呆了一年半載就離去的黎家人和慕家人以外,所有的素黎人全都魂歸於此,隻剩下老小無月明。
他們到底還是遵循了他們一代代口口相傳下來的規矩,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晚輩之前,沒有一個人忘記。
作為唯一一個留下來的獨苗,無月明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除了安心養傷外,就是在思考將來的去處。
他起初以為華胥西苑會就這麼黑下去,然後在某一天分崩離析,他也會跟著一起魂飛魄散,他便將顧西樓的碑也立在了墓山上,還在一旁為自己立了一塊無字碑,隨後往碑前一躺,靜候自己的死亡,可沒想到等他傷都養好了,也沒見這華胥西苑有崩塌的痕跡,反倒是落雁穀正上方的天空莫名其妙地亮起了光。
決明子走後,落雁穀裡的大陣就再也沒有人去催動,耗儘了最後一分力氣的千古大陣除了淡淡的幽幽藍光外,靜若死潭,但天上那本該在催動大陣之後才會出現的黃雲卻久久沒有消散,甚至還越來越亮,一道道金色的裂紋像閃電定格在了天空一樣像四處蔓延,在半個月的時間內覆蓋了整個華胥西苑的天空。
就在無月明還在琢磨這華胥西苑到底還能有多少幺蛾子的時候,天上那些金色的裂紋竟真的像閃電一樣劈了下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通貫天地,沒有差彆地砸在了華胥西苑的每一個角落,奇怪的是這些閃電似乎隻傷活物,墓山上的石碑被閃電洗了一波卻絲毫未損,而無月明隻是蹭了一下,身上就多了幾個窟窿,大山裡的樹木同樣沒有好到哪裡去,隻要被閃電碰到瞬間就會變為滿天的木屑,從林子飛出來的那些受了驚的飛鳥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變成了一灘血霧和四散的羽毛。
情急之下無月明逃去了那個他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山洞,看到剛剛痊愈的身體上又多了幾個猙獰的大窟窿,他氣得在山洞裡轉著圈地把孟還鄉從上到下罵了個遍,早知道古人為了不讓睚眥從這裡逃出去在華胥西苑留下了這麼多的後手,他們就不應該在劍門關守那個破山門,趁早從這裡逃出去,剩下的隻需要相信古人的智慧就好了。
那孟還鄉不愧是個半路出家的道士,算得出自己的命,卻算不出前人的計,也不知道是他太笨還是古人太聰明,總之孟還鄉但凡能多算準一些,劍門關也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也就不會隻留下無月明一個人在這個山洞裡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鯈魚大眼瞪小眼了。
無月明在山洞裡一直待到了大地不再顫動之後,才再次回到了地麵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光禿禿的山丘,空氣裡滿是焦味,漆黑的天空被金色的裂紋切割成了無數小塊,仿佛一陣微風吹過都能將這天空像雪花一樣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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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過幾天,天空徹底崩塌,久違的光芒灑在了大地上,躲了千年的華胥西苑重現人間,這片光禿禿的大山外是溫綠的丘陵,一看就知道那裡一定正下著綿綿的秋雨。
坐在石頭上的無月明終於站了起來,他想明白了自己接下去要做什麼,朱玉娘答應過他要和他一起到不涼城看看,他也答應了朱玉娘要和她一起到風月城去,看望把朱玉娘帶大的花媽媽;他還答應了顧西樓要找到他妹妹,還要為她準備嫁妝。
兩件事情比起來前者明顯容易很多,無月明知道風月城在東邊,而且風月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要找到那裡並不難,但想要找到顧南柔可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這世界這麼大,想要找到一個凡人談何容易,說不定顧南柔早就死在了戰亂裡,又或者嫁為人婦,整日相夫教子,不再拋頭露麵,這讓他如何找得到?
就算他真的找到了顧南柔,他也還沒想好要以什麼身份去見她,又要怎麼跟她解釋顧西樓的死,自己到底要要不要與她相認,她又會不會原諒自己。
好在無月明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向很多,對他而言隻是多了幾件煩心事而已。
他對著墓山上的座座石碑拜了三拜,又轉身對那幾柱照夜清拜了三拜,拍了拍胸口放著的華胥鏡,大步朝東走去。
汀花雨細,水樹風閒,又是秋來,宜下江南。
“阿辰,快,去晚了就沒有好戲看了!”
從地上跳起來的長孫無用看著那一道道搶在他之前飛向中央的流光,心急如焚,他堂堂即墨樓的大少爺若是尋寶落在了人後,那豈不是連他爹娘的臉也一並丟了?
長孫佳辰早就料到長孫無用會這麼說,將後者一把拽起來之後,就祭出了那支長簫,朝不遠處的山溝裡剛剛爬起來還一臉狼狽的時沉魚說道:“時姑娘,我們該走了。”
頭暈目眩的時沉魚連滾帶爬地來到長簫旁,被長孫佳辰一把抓住了後脖領子,像是提一隻小貓一樣提了起來,另一邊的長孫無用則自己跳上了長蕭,抱住了長孫佳辰的肩旁。
一陣好聽的音律響起,長簫載著三個人跟在那些流光之後飛向了中央。
三人不多時就飛到了雨林邊緣,天地在這裡被一分為二,一邊是茂密的雨林,連綿的闊葉林沾滿了昨夜留下的露水,另一邊則是光禿禿的山脈,落滿了厚厚的灰色浮塵。
分界處剛剛散去的黃雲還殘留一些餘熱,就像是黃雲之內剛剛才生過一場大火,空氣異常的乾燥,鑽進鼻子裡甚至都有些辣嗓子。
站在長蕭最後麵的時沉魚用衣袖捂住了口鼻,長孫無用則大聲的咳嗽了起來,唯一不該受到影響的長孫佳辰也皺起了眉頭,不過他皺眉不是因為這裡環境的詭異,而是前方那些光芒竟然都落到了同一個地方,那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如此規整的圓一看就知道這一定不是老天爺的手筆。
這麼多人都落在那裡一定不會是巧合,莫非這華胥西苑之中的寶貝就正大光明的擺在那個深坑之中?
“抓穩了,咱們要加速了。”長孫佳辰說罷便催動腳下的長蕭提速向深坑飛去。
待三人趕到深坑的時候,這裡已經站滿了人,從空中跳下來的長孫無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麵的百裡難行,她一身玄紫色的勁裝,頭發被一根紫色絲帶高高挽起,一支威風凜凜的銀色長槍正懸在她的身後。
在她身側,各門各派的道友分列兩旁,隱隱圍成了一個圈,他們暫時放下了心中的芥蒂,雖然都亮出了自己的法寶,但卻沒有指向對方,而是指向了圈子中央。
那圈子中央圍著的並不是什麼浮翠流丹的驚世寶貝,而是一個蓬頭垢麵的衣衫襤褸之人,這人正是剛從墓山上下來不久的無月明。
剛決定好要下江南的他沒想到外麵的人竟然這麼熱情,他這才走下劍門關就有這麼多人來歡迎他,每個人手裡拿著的法寶都不一樣,千奇百怪,與這些人手裡的東西相比,劍門關上那些人手裡的東西簡直就是一堆破銅爛鐵。
“看來外麵的人並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壞嘛。”無月明心裡不免有些開心,果然在睚眥死光之後,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傷心事了。
可惜站在他對麵的百裡難行卻不是這麼想的,她明明已經是最快趕到這裡的人了,那眼前這個臟兮兮的男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要知道這華胥西苑不同於其他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在最近這一兩年時間裡從裡麵出來了不少的人,這些人早就將華胥西苑裡的事情交代了個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知道華胥西苑就是一處窮山惡水,除了那滿山的凶獸以外並沒有什麼好寶貝,唯一值得來這一趟的,就是小世界現世帶來的濃鬱靈氣以及附帶產生的那些天材地寶,這也是這些大門派放心將年輕弟子送過來、而且沒有那些真正厲害的高手前來的原因。
至於裡麵那些凶獸,孟還鄉算不到的,不代表外麵這些老東西算不到,華胥西苑現世之後裡麵應該一個活物都沒有才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怎麼想都是有問題的,況且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個修道之人,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呢?莫非他身上藏著什麼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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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思不得其解的百裡難行決定先問問。
“這……”
“你……”
正當百裡難行朝前拱了拱手,張嘴要問的時候,無月明也碰巧朝她拱了拱手,也開了口。
“你先說。”百裡難行抬了抬手,露出了一個笑容。
無月明也笑了笑,左掌包右拳搖了搖,“這位道友,請問風月城怎麼走?”
“啊?”百裡難行瞪大了眼睛。
“風月城,風月城知道嗎?就是那個……那個……”無月明想了想,發現自己好像沒辦法準確的描述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明白,“不是說風月城很出名嗎?難道他們在騙我?”
“風月城我當然知道,隻是……”百裡難行遲疑了片刻,說道。
“隻是什麼?”
“你是華胥西苑裡的人?”
“對啊。”
“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怎麼活下來的?”無月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事情說來可就長了,“就那麼……活下來的唄。”
百裡難行心中一喜,這人果然有所隱瞞,她身後的銀槍轉了轉,“不如這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就告訴你怎麼去風月城如何?”
無月明皺了皺眉,他和眼前這人非親非故,她為什麼這麼關心自己的過去呢?莫非孟還鄉說過的話是對的?
“那不必了,我知道風月城在東邊,我先向東去,路上再找人問就好。”無月明抬腳就要走。
“且慢,道友若是身上有什麼寶貝,隻需明說即可,我等也不是蠻橫無理之人,還能殺人越貨不成?”百裡難行趕緊伸手攔住了無月明,哪能就這麼稀裡糊塗把人放走了?至少也要問個明白。
“寶貝?”無月明琢磨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自己這一輩窮得叮當響,哪裡來的寶貝,“我沒有寶貝啊。”
百裡難行挑了挑眉毛,“真沒有?”
無月明攤了攤手,“真沒有。”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間僵持住了。
在外麵看熱鬨的長孫無用聽他們二人提起了寶貝,頓時來了興趣,從懷裡摸出了那把尋龍尺,一道靈氣打進去之後,尋龍尺象征性地轉了幾圈,就軟趴趴地不動了。
“他好像真沒什麼寶貝。”長孫無用看著掌心地尋龍尺也有些納悶,明明黃雲剛剛消散的時候,這尋龍尺的動靜兒比以往都要大,怎麼現在沒了反應?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了長孫無用,看到是他後,有的人便收回了手中的法寶,長孫無用的話多少還是有些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