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丘山的山洞底部最後一層平台上,葉留霜背著雙手站在平台邊緣,在他腳下,熾熱的岩漿正在洞底緩緩流淌,重新恢複自由的顒盤坐在岩漿裡梳理著自己新長出來的羽毛,一隻隻巴掌大的火紅蝴蝶在洞底飛舞,就像是星辰倒掛,看起來倒是頗為好看。
在葉留霜的身後,有一個單獨的牢籠,阿南正蜷縮在裡麵,這裡空氣異常熾熱,她卻像是在三九的寒冬,渾身都在顫抖,皮膚上似乎燒著一層淡紅色的火,將她身上的衣物燒得乾乾淨淨。
葉留霜似乎並不擔心阿南會把自己燒死在籠子裡,他站在平台邊緣一動不動,反倒是下麵的顒沒了耐心,在池子裡來回翻滾,岩漿被甩的到處都是,從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聲的低鳴。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南身上的火焰漸漸暗了下去,身子也不再顫抖,仍舊泛著紅暈的皮膚上露出了那一道道的傷痕,又過了片刻之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和剛剛醒過來的百裡難行一樣,她慌亂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光著身子之後,便蜷縮著退到了牆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
“醒了?”葉留霜緩緩轉過了身子,頗為正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你是誰?”阿南縮在角落,頭痛欲裂,她隻記得自己吞下去了一隻蝴蝶,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我叫葉留霜。”葉留霜溫和的像一個鄰居家的叔叔。
阿南覺得自己一定在哪聽過這麼名字,但她現在的腦子好像被拆成了兩半,哪一半都想不起來。
葉留霜看著阿南緊蹙著眉頭渾身直哆嗦,也知道這多半不是冷的,是怕的,於是便好心的提醒道:“西風夜語,葉留霜,聽說過嗎?”
這下阿南想不知道也不行了,畢竟這世上就隻有一個西風夜語,西風夜語也隻有兩個護法,一個叫風笑塵,另一個就叫葉留霜。
才想起來這人是誰的阿南又忘了怎麼說話,畢竟那本被無數混混奉為教義的《擢發罄書》裡,隨處可見葉留霜三個字。
“看來你是聽過了,”葉留霜笑了笑,“那些書都是編故事的人寫的,自然會誇張一些,我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和你,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彆。”
“你……你想對我做什麼?”阿南現在不僅身子在抖,就連聲音抖顫抖了起來。
“不是我想對你做什麼,是我們要一起做什麼。”
“你什麼意思?”
“人這潦潦一世,若是匆匆過去,再荒唐收場,豈不是太過無趣?所以姑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一番大事?”
阿南瘋狂地搖著腦袋,“不,我不要和你一起,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還有人在外麵等我,我要出去。”
“姑娘,我們這一生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們這一生很短,不能麵麵俱到,要懂得取舍,放下一些不重要的,去做那些重要的。”
阿南仍舊搖晃著腦袋,她現在隻想離開這裡,離葉留霜越遠越好,“我的事情很重要,我不要跟你走。”
葉留霜在阿南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姑娘,你還不知道我要你做的事情是什麼,你怎麼知道你的事情會比我的更重要?”
“我不聽,你放我出去,不然我讓我爹殺了你!”
“我對你父親是誰沒有任何興趣,就算你爹是木蘭教那個快死的老教主,我也要把你帶到冀州去。”
“冀州?”
“對,冀州。”
“我不去。”
“姑娘,好言相勸你不聽,那我隻能先把你帶到冀州去,到了那裡我們再好好聊聊。”
阿南仍舊不從,可葉留霜卻不再理會她,衝著黑暗裡招了招手。
一道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對葉留霜行了一禮。
“你通知上麵的人,咱們即刻動身,前往雍州,留幾個家世顯赫的做人質,剩下的都殺了,動作要快。”
“是,大人。”那人影重新退回了黑暗之中。
葉留霜重新回過頭來對縮在角落裡大喊大叫的阿南說道:“姑娘,省省力氣,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外麵比這裡更冷,小心著涼。”
要不是還光著身子,阿南恨不得跳起來給葉留霜兩耳光,在這個如此炎熱的洞穴裡他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但葉留霜說得確實沒錯,她需要保存力氣,萬一有逃生的機會,她還有力氣搏一搏。
於是她不再說話,葉留霜也不再理會她,轉過身去繼續看著洞底片片飛舞的蝴蝶,這幽深的山洞下麵再也沒有人聲,隻有越來越躁動不安的顒在洞底的岩漿裡撲騰。
不過這份彆樣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太久,一聲聲悶響從頭頂響起,沉悶的聲音在山洞裡不停的回蕩,在山洞底下的動靜遠比上麵要大的多,讓本就頭疼的阿南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塞在了鐘裡一樣嗡嗡作響。
“或許這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吧。”阿南在心裡叨念著,這次出門按照計劃不該是這樣的,她順利的和小江出了城,順利的搞到了請無月明來的錢,順利的來到了令丘山,甚至還意外的遇到了百裡難行,本想著兩個人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一定能事半功倍,但誰曾想,所有的努力隻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彆說之後要怎麼去和小江解釋這些,就連能不能再見到小江都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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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上麵的動靜突然停了下來,阿南終於鬆了口氣,葉留霜則抬起了頭,注視著上方的黑暗,似乎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果然,重物砸落的聲音再度響起,離洞底越來越近。
葉留霜皺起了眉頭,對捂著自己耳朵的阿南說道:“你朋友?”
阿南也抬了抬頭,但她隻能看到一片黑色,而她唯一的朋友小江還在那座大轎子裡,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二人沒有等太久,一團影子就砸碎了最後一層樓板,重重地落在了阿南的籠子和葉留霜的中間。
落下來的身影漆黑如墨,身上沾染了不知是紅色還是黑色的凝塊,身下壓著的那個更是沒有好下場,腦袋嵌在了地裡,白花花的腦漿濺了一地。
阿南或許認不出來這人的背影,但她認得出來這人臉上那張發著光的麵具。
葉留霜並沒有因為門內弟子慘死而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反倒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饒有興致地向無月明問道:“這位道友怎麼稱呼?”
“水雲客。”無月明站起身來,緊盯著葉留霜,他總覺得這人身上有種熟悉的味道。
葉留霜聽了無月明這句說了和沒說一樣的話倒也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問道:“那道友來這所為何事啊?”
“她答應給我的酬勞還沒有付,”無月明轉過頭去,看向了縮在籠子裡的阿南,阿南正抱著自己的膝蓋怔怔地看著他,一條條暗紅色的絲線像血管一樣遍布阿南的全身,讓她身上那一道道傷疤看起來更加猙獰,就像是一張樹皮,無月明不由得愣了一下。
察覺到無月明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阿南或許是因為現在未著寸縷,又或者是因為其他,總之她把腦袋藏進了膝蓋裡。
“所以我來找她討債。”無月明邊說邊轉過了身,褪去了身上沾滿血汙的外衣丟在腳下,又將裡麵乾淨的內衫脫下來丟進了牢籠裡。
被衣衫蓋住腦袋的阿南抬起了頭,把腦袋上溫熱的衣裳扯了下來,抬頭一看,無月明正光著上半身站在她身前,寬闊的背上是比她全身加起來還要多得多的傷疤,它們歪歪扭扭,橫七豎八。如果說阿南像一棵湖邊的柳樹,那無月明就像是大漠裡的胡楊。
葉留霜終於有了反應,他上下打量著無月明,緩緩開口道:“小友,她答應給你的酬勞有多少,我給你兩倍,你快些離去如何?”
“是她欠我的錢,不是你欠我的。”無月明又回頭看向了阿南,“你帶錢了嗎?”
看著無月明臉上那張發著光的笑臉麵具,阿南突然就有了勇氣,她把無月明的內衫披在身上,壯著膽子說道:“錢都在水雲客那裡,我哪裡還有?”
“那你家裡還有嗎?”
“當然有了,這樣,我出去之後,把該給你的都給你,一分也不少。”
“你看,”無月明回過頭來攤了攤手,“我得把她帶出去才行。”
“她的錢是錢,我的錢也是錢,有什麼不一樣?”
“冤有頭債有主,誰欠我的,我就找誰,這是江湖規矩。”
“你們水雲客不就是為了利嗎?我給你榮華富貴,給你天材地寶,給你錦繡前程,你從此地離去,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何?”
“不,我的前程我自己來討,我得把她帶出去,不然我的履曆上就會記上一筆,名聲也就臭了,將來找我辦事的人自然會少不少。”
“這是你們水雲客的規矩?”
“這是我的規矩。”
“你一定要如此?”
“一定如此。”
兩人互相對視著,誰也不退讓。
“你不怕我殺了你?”葉留霜率先發難。
無月明歪了歪頭,問道:“勞煩問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葉留霜。”
“西風夜語的葉留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