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樓劍宗小院裡唯一的那一張床上昏睡了許久的屠二蛋終於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記憶中,昏過去的前一刻,他渾身上下的皮膚都灼熱難忍,似乎每時每刻都要燃燒起來,不僅僅是外麵,裡麵也好不到哪去,肺部像是要炸開一樣,每喘一口氣都要耗儘全身所有的力氣。
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好的體驗讓這個從大山裡出來的孩子對外麵世界的最後一點幻想也消失殆儘,在他閉上眼睛之前的最後一個念想,就是如果還能活下來,那就一定要回到山裡去,外麵的世界實在是太危險,無論彆人說什麼他也不會再出來了。
睜開眼睛的屠二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古樸的房梁和烏黑的房頂,房梁上刻著各種栩栩如生的野獸,房頂還畫著彩色的畫,隻不過長期沒有人打理,看起來有些臟,但如果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想來也不會在一個房梁和屋頂上下這種功夫。
“長孫公子不愧是長孫公子,這房子可比我那茅屋氣派多了。”屠二蛋在心裡默默念叨著,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左右晃了晃腦袋,不知長孫無用用了什麼法子,總之他覺得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身上的傷就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唯一還有異樣的就是左胳膊,有種被久壓之後的麻木感,於是他像左側了側頭,然後就瞪大了眼睛。
在屠二蛋身側,阿紫正趴在床邊,把屠二蛋的左胳膊藏在懷裡,睡得正酣。
阿紫雖然平常大大咧咧,舞刀弄槍的,但她終歸是一隻狐妖,長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在長孫無用那本沒什麼用的《胭脂榜》上,阿紫這張臉一直占據著前幾位的位置。
儘管屠二蛋跟著長孫無用這段日子裡已經見過不少世麵,但仍舊是被阿紫驚豔到了,隻是此刻的屠二蛋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屠二蛋,外麵世界的危險遠超他的想象,或許曾經的他對漂亮女人還有些幻想,可現在的他已經沒了這些世俗的欲望,反而對無月明那套‘女人就是麻煩,漂亮女人更是麻煩中的麻煩’的理論深信不疑。
在這個世界上,如此漂亮的女人注定和他沒什麼緣分,在令丘山見到了那麼多人,每一個都比他厲害,可那些人連命都沒保住,他不覺得自己和那些人比起來有什麼優點,能讓他擁有那些人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所以屠二蛋嘗試著慢慢地從阿紫的懷裡把自己麻木的胳膊抽出來,不過以阿紫的修為,這一點點小動作她怎麼會察覺不到,於是在屠二蛋剛有動作的那一刹那阿紫就睜開了眼睛,同時還鎖緊了懷裡的胳膊。
兩雙眼睛對在了一起,頓時有些尷尬,或者說隻有屠二蛋覺得尷尬,他不知道該對這個好看的不像話的侍女說些什麼,隻能張張嘴,擠出一點笑容。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阿紫,她用屠二蛋看不清的速度整理自己額邊的碎發並在屠二蛋反應過來之前再次把屠二蛋的胳膊攬在了懷裡。
“你醒啦?”阿紫輕聲問道。
屠二蛋眨了眨眼睛,果然,漂亮女人的聲音同樣出類拔萃,似三月的春風拂過了他的心,而料峭的倒春寒卻凍住了他的嘴,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瞧我這張嘴,你當然是醒了,”阿紫突然抿著嘴唇垂下了頭,思索了片刻後悄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屠……”屠二蛋蠕動著這張幾乎快要不屬於他的嘴巴發出了第一個音。
低著頭的阿紫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直視著屠二蛋的眼睛,充滿了期待。
“……二蛋。”屠二蛋又蠕動著嘴唇,吐出了剩下的兩個字。
一絲失望從阿紫的眼中一閃而過,但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又問道:“那屠公子是哪裡人啊?”
屠二蛋沒想到他這輩子還有被人叫”公子”的一天,頓時緊張起來,他哆哆嗦嗦地說道:”俺家在名山,荊州名山。”
聽到名山兩個字的阿紫眉頭微微皺了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家中可還有其他人?”
“隻有俺老娘一個,俺已經好久沒回去了,有些想俺娘了。”屠二蛋的眼眸低垂了下去,早知出來是這般模樣,他說什麼都不會為了那月錢跟著長孫無用出來的。
“那……你可有婚配?”阿紫的聲音突然小了起來,似乎有些害怕得到回答。
“哪會有媳婦,這次俺跟長孫公子出來就是為了賺錢,賺了錢才能娶媳婦。”
阿紫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是那麼的燦爛,兩道眉毛彎成了兩輪弦月,隻是這笑容卻沒有聲響。
躺在床上的屠二蛋看著阿紫越想越不對勁,無論是百裡難行還是阿南,見到他不說繞著走吧,至少也不會如此的親切,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如此漂亮的女人突然對她如此溫柔多半來者不善,可是他身無一物,阿紫是圖他什麼呢?莫非是為了他這條爛命?
一想到這屠二蛋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莫非眼前這個漂亮女人其實是個女鬼,而他早就死在了令丘山。
這想法一旦出現就迅速填滿了屠二蛋的整個心房,他抖得越來越厲害,眼神裡充滿了害怕,用儘全身的力氣也要把自己的胳膊從阿紫的掌控中抽出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阿紫並沒有鬆開屠二蛋胳膊的想法,但屠二蛋掙紮了幾次仍舊不停,她索性放開了屠二蛋,站起身來,微笑著看著屠二蛋,輕聲說道:“睡了這麼久你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熬些粥來。”
屠二蛋一聽頓時覺得腹中空空,咽了咽嘴裡的口水。
阿紫笑得更歡了,轉身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門,然後又把頭探了回來,說道:“我很快回來!”
阿紫走後,屠二蛋終於不再顫抖,可他心裡犯的嘀咕可一點都沒少,他之前聽說過不少誌怪故事,裡麵的女鬼都是扮成漂亮女人,而且都不會直接取人性命,反而會用一些障眼法讓人把蠱蟲當做尋常飯菜吃下去,這樣才能讓人受儘折磨,從而使得三魂七魄與肉體分離開來,好助她們修行。
現在漂亮女人已經有了,飯菜很快也有了,屠二蛋覺得自己離升天也不遠了。
“俺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剛剛醒來不久的屠二蛋再次痛苦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男人除了嘴上會說假話以外,身子其實也不誠實。
就比如長孫無用和無月明,昨天剛剛吵了架,今天就又坐在了長椅上,一個靠左,一個靠右,無月明仍舊半躺在長椅上發呆,長孫也依舊看著他那些數不完的玉簡。
或許是昨天的戰敗讓長孫無用仍舊心有不甘,於是在一陣休整之後,他重新挑起了戰火。
“你都回來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出去?那水雲客是不做了還是沒活了?要不我給你介紹幾單乾乾?”
如果正麵打不過,那不如換個思路從另一個方向解決對手。
“介紹倒不用,但你要是真的閒得不行的話,可以代替我去問問阿紫姐姐她還差不差嫁妝。”
“你怎麼不自己去。”
“去過。”
“結果呢?”
“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就被打出來了,說我喘氣聲音太大吵到屠二蛋休息了。”
“呃……那我覺得我去了也沒啥用,再說我不像你,挨了阿紫姐姐一頓打之後就隻能下輩子再見了。”
“怎麼會呢?你可是屠二蛋的老板,她怎麼會對屠二蛋的老板動手呢?那不是壞了屠二蛋的大好前程嗎?”
“嘶……”長孫無用微微眯了眯眼睛,“雖然有那麼幾分道理,但我還是覺得你在騙我。”
“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嗎?”無月明不屑地看了長孫無用一眼。
如此輕蔑的眼神讓長孫無用心裡一陣的不爽,難道今日的戰事就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之後就又要落入下風了嗎?
長孫無用思索良久,在這雲夢澤之上,能降的住無月明的隻有阿紫一人,此刻的忍氣吞聲是為了將來的揚眉吐氣,於是他放下手中的筆墨,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堅毅的眼神望向了身後的小院。
“我去去就來。”長孫無用揮揮衣袖,大步走了過去。
這間小院子雖然長孫無用很久沒有再進來過了,但這屋子畢竟沒有人收拾,沒有人收拾自然就不會有變化,於是長孫無用輕車熟路地就來到了內院。
一進到內院,厚重的藥香味撲鼻而來,但在濃濃的藥香裡長孫無用卻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就是像是小麥和豆類在水中糾纏過了火發出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