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那半截短劍的無月明在懸崖邊上站了好久,才轉身走向了身後的小院。
在他的理解裡,把劍丟了的劍客是不會再回來的,所以阿紫不會再回來了,現在他也要走,所以要把秦樓劍宗的小院收拾好。
關上該關的窗戶,合上該合的門,熄了未熄的火,無月明還去田地摘下了藤上的最後一根黃瓜,隨後指尖亮起一撮小火苗,點燃了田裡的黃瓜藤。
在華胥西苑的經曆讓無月明學會了很多的道理,比如背水一戰,比如破釜沉舟,隻要燒了這片田,他對這裡的掛念就會消失不見,他不會再記掛著這裡還有幾根黃瓜,隻會記得那個連阿紫都殺不掉的人。
或許是這幾根藤曼種在了雲夢澤裡,長得要比其他地方好不少,就連燒起來的火都要大不少。無月明兩隻手握著黃瓜搓了搓,把外麵的毛刺搓掉,塞進嘴裡咬了一口。時值深秋冬初,這無人照料的黃瓜好吃不到哪去,若不是在雲夢澤,這無人照料的黃瓜早就爛了,但就算在雲夢澤,這黃瓜還是有些乾,甚至中心都空了。
不過無月明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又或者說他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黃瓜上。雖然在江湖上他笑麵魔的名聲十分響亮,但其實真論起來,他還真沒有怎麼下過死手,也就隻有在令丘山的時候手重了一些,其他大部分時候最多就是斷幾根骨頭,畢竟如果次次都下死手的話,他笑麵魔的名聲也傳不出來了,畢竟見過他的人應該都死了。
所以這次莫名其妙地要去取一個和自己無冤無仇的人的性命,心理上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畢竟無月明雖然冷血了一點但也不是什麼好殺的魔頭。
無月明不停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工作,阿紫姐姐人這麼好,怎麼看也不像是隨意尋仇的,所以要殺的那個人一定是大奸大惡之人,殺了那就是為民除害。
田裡的火在璀璨的星河下燒得越來越旺,無月明手裡的黃瓜也啃了一半,正在他傷春悲秋的時候,本該寂靜的田壟上漸漸熱鬨了起來。
各門各派的人都出了門,漸漸地聚在了秦樓劍宗的這塊小地邊,他們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言語,隻是安靜地站在一側,像是特意來此為無月明送彆,又像是與無月明感同身受,下一刻也會跟著他一起上戰場一樣。
隻不過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拎了一桶水。
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無月明再也不能視而不見,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直到看到了經常跟著長孫五用一塊出來的即墨樓駐雲夢澤負責人,後者手裡也拎著一桶水,看到無月明看了過來,微笑著朝無月明彎了彎腰,走了過來。
“無公子可是心情不好啊?”溫厚的中年男人笑著問道。
無月明沒有說話,卻摸了摸自己的臉,按道理來說他這種沒什麼表情的人應該是看不出來喜怒的,這個中年男人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無月明的疑問,接著問道:“那無公子今天夜裡打算燒幾片田?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若是燒得不多,即墨樓還是能處理的。”
無月明愣了愣,突然反應了過來,他是破釜沉舟了,可其他的人還都是江東父老,沒打算出征,無月明雖然隻打算燒了自己這幾根黃瓜藤,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秦樓的人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稀奇,在他們的眼裡,因為今夜月亮不圓所以心情不好於是燒了半個雲夢澤這樣不可理喻的事情倘若發生在秦樓人的身上,就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無月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眾目睽睽之下他突然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都不自在,手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腳不知道腳該放在哪,隻好把手裡啃了一半的黃瓜遞給了一旁的中年男人,希望能緩解一絲尷尬。
中年男人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餓。
無月明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就隻燒這幾根黃瓜藤,多了不燒。”
“多謝無公子。”那中年男人放下手裡的水桶,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對著無月明拜了拜,頗有一副替天下人感謝無月明網開一麵的氣勢。
無月明哪有臉受這一拜,三兩口把手裡的半根黃瓜塞進了嘴裡,鼓著腮幫子拜了回去,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雙方站起,無月明再也沒有臉麵留在這裡,低著頭匆匆向塗山跑去。
在他剛剛離開之後,早就等候多時的人群一點也不耽擱,上來一人一桶水就把這地裡可能燒了整個雲夢澤的火澆滅了。
無月明一刻未停,逃一般的來到了塗山。
在塗山外,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座大得不像話的轎子,這麼顯眼的東西不免讓無月明多看了兩眼,心裡不免泛起了嘀咕。
按照長孫無用的說法,現在全天下都知道風月城的城主要招婿,正常來說作為故事的主人公阿南應該藏起來才對,而她現在出現在紅蓮山莊本身就不太正常,更不用說這麼顯眼的轎子就擺在紅蓮山莊外,就好像生怕彆人不知道她在這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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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阿南雖然從令丘山學到了一些東西,但顯然算不上多。
要麼是她傻,要麼就是有人故意害她。
但無論哪一個都不是無月明現在該去關心的,他徑直走進了紅牆之中,在那棟小樓前微微駐足,整頓了整頓心情,阿紫留給他的斷劍捏在了指尖,隨後向前踏出一步摸向了小樓。
光芒一閃而過,無月明出現在了紅蓮山莊裡。
雖然外麵繁星閃耀,四下無人,可這紅蓮山莊裡卻不分晝夜,彩燈下的大廳裡賓朋滿座,好不熱鬨。
無月明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在這裡動手好像確實不太方便,便先將手裡的斷劍藏在了袖中。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盤在桌子上的董銜蟬睜開了眼睛,從桌子上站了起來看向了無月明。
無月明的眼睛從店裡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最後才落在了董銜蟬的身上,灰色的眸子裡平淡如水,“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找你們掌櫃的。”
無月明出奇的冷靜讓董銜蟬警覺了起來,做為紅蓮山莊的賬房先生,董銜蟬的記性一向很好,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從未見過,既然他是第一次來,見到紅蓮山莊裡麵的模樣怎麼會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就算他是見過大世麵的人,見到自己這隻黑貓總該有些反應吧?俗話事有反常必有妖,無月明的目的一定不純。
董銜蟬微微拱起了身子,一雙綠色的狹長眸子緊盯著無月明,“你找我們掌櫃的乾什麼?”
“受老友所托,前來拜訪。”
“我們掌櫃的不見客。”
“你還沒有問過,你怎麼知道他不想見客?”無月明微微轉過了身子,正對向了董銜蟬。
“掌櫃好清靜,很久之前就跟我說過,來拜訪的一律不見。”
“如果我一定要見呢?”無月明將一隻手搭在了桌子上,隻需要稍稍抬手就可以掐住董銜蟬的脖子。
董銜蟬的尾巴低垂了下來,筆直得向前邁了一步,“如果隻是來拜訪,客官就請回吧。”
“倘若我不隻是來拜訪呢?”
“那客官還想做什麼?”董銜蟬的尾巴悄悄地垂到了桌子下麵,搭在了一塊玉牌上。
無月明又看了看大廳裡的人,似乎沒有人注意這邊,他便將兩隻手都搭在了桌子上,“倘若我告訴你的話,你是不是能幫我通報一聲?”
“那要看你要做什麼了。”
無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袖中的劍刃握在了手心,“如果我說我是來殺他的呢?”
董銜蟬的瞳孔陡然縮小,身上的毛發根根直立,隻覺得眼前的年輕人給他帶來的壓力突然間變大,就像是從一個街頭的小混混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咕嚕咕嚕地叫著,背部高高拱起,尾巴卷起了那塊玉牌想要丟出去。
就在此刻無月明的劍也到了,不過這劍並沒有本著董銜蟬去,而是刺向了那塊飛出去的玉牌,但不知是董銜蟬技高一籌還是無月明的劍慢了,總之玉牌差之毫厘地從無月明地劍下飛了過去,逃出一劫,可董銜蟬身下的桌子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在無月明的劍光之下變成了一攤木屑。
掉在地上的董銜蟬衝著無月明呲牙咧嘴,而無月明的劍就懸在他的腦門上一動不動。
“你若告訴我掌櫃的在哪裡,我就饒你一條性命。”無月明冷冰冰地說道。
董銜蟬沒有說話,隻是呲著牙衝著無月明叫喚著。
既然勸降不成,那無月明自然也不會拖著,手裡的劍便刺向了董銜蟬。
董銜蟬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像豹子一樣的身軀動了起來,翻身躲向了一旁。
無月明一劍不中便又是一劍,董銜蟬接著又是一躲,但無月明的劍總是恰到好處地落在董銜蟬下一個落腳的地方,讓董銜蟬一落地就立刻要向另一個方向跳去,所以與其說他是在逃,倒不如說是無月明像趕羊一樣在趕著他跑。
兩個人一個追一個逃,漸漸地就跑到了大堂裡,被二人驚動的眾人此刻也都沒有心思吃飯了,看董銜蟬在一張張桌子上跳來跳去,而無月明的劍也不奔著其他人去,就緊跟在董銜蟬後麵把一張張桌子切成了碎片,兩人所過之處一陣的雞飛狗跳。
在樓上欄杆旁看著下麵的長孫無用幾人也沒了言語,從他們看到無月明,到無月明追著董銜蟬掀了半個大廳也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他們想攔都來不及。
“長孫公子,無公子他為什麼要砸店?”阿南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長孫五用也頭疼的很,他不過就是送屠二蛋回了趟家,算起來也不過就幾天的功夫,怎麼無月明就殺上了塗山?
“他把這裡砸成了這樣,不會出什麼事吧?”阿南又問道。
“應該不會吧,畢竟秦樓劍宗的人本身就都不正常,對於不正常的人做不正常的事大家都會多一分包容。”長孫無用說道,“實在不行,還有阿紫姐姐給她撐腰。”
“那要是你們的阿紫姐姐也沒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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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抵命嘍,按他的話說,那就是爛命一條,該丟就丟。”
“那可不行,我得去勸勸他。”阿南可不想讓自己的計劃還沒開始就結束了,說罷便從欄杆上跳了下去。
“尚前輩,要不你去攔攔他?”長孫無用對身邊的尚無憂說道。
尚無憂目不轉睛地盯著無月明,“我為什麼要去攔他?”
“他就是我要給你介紹的小夥子。”
“我就說他怎麼看著有點與眾不同,等著。”尚無憂拍了拍長孫無用的肩膀,也從欄杆上跳了下去。
長孫無用回過頭來看向了剩下的小江,小江連連擺手,“我跳下去會摔死的。”
“我怎麼會讓小江姑娘跳下去呢?”長孫無用也擺了擺手,“上次他把洛姑娘送回去的時候你也在吧?”
“我……在。”小江有些猶豫,不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長孫無用問這個乾什麼。
“哦,那你當時戴麵紗了嗎?”
小江搖了搖頭,但立刻又點了點頭,然後瘋狂地搖起了頭。
“唉,看來我也得去勸勸他了。”說罷長孫五用也跳了下去。
樓下的無月明已經追著董銜蟬跑遍了半個大廳,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大廳裡所有的人都站到了牆邊看熱鬨。
“無公子,且慢。”最先跳下來的阿南衝著無月明大聲說道。
無月明順著聲音瞧去,看到了女裝扮相的阿南,吃驚之餘又看到了跟在她後麵一臉和藹的胖男人,還有剛剛跳下來的長孫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