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城內,小江正在一扇軒窗後發呆,她躺在微微搖晃的竹椅上,紅袖鑲金的馬麵裙邊來回蹭著地磚上綻放的雪蓮,一雙鳳頭履在裙子裡躲躲閃閃,胸口那柄繪著喜鵲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窗外斑駁的樹影也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明明閉著雙眼,卻像是和誰在夢裡同遊。
終於一縷繞過柳梢的晚風鑽進了軒窗,撩起了半片青絲。
有些發紅的漂亮眼睛終於給了晚風一次相見的機會,小江輕手把蓋在臉頰上的頭發撥到一邊,從那團扇下麵摸出了一個水晶瓶。
小江把水晶瓶舉到的了眼前,瓶子裡飄著金絲的暗紅色液體也跟著打起了轉兒,好不容穿過樹葉的光在這裡又被攔了一道,氣得在水晶瓶裡變成了彩虹。
“誰道閒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小江覺得如果用一首詞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那一定是這首鵲踏枝。
雖說現在已是盛夏,但沒了阿南的鸞香庭倒和初春時候一樣,每到夜裡,最是難捱。
也不知阿南此刻有沒有到達廆山,有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有沒有和無月明拌嘴,有沒有想著回來。
雖然相識的知己每一個都不在身邊,但她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充實,她用兩個時辰來想念,用剩下的十個時辰和他們在夢裡相會。
本來她不用如此孤單的,但是留下來照看白水心的長孫無用除了離彆的那天以外再也沒有來過這鸞香庭,也不知是這宮裡的鸞香庭沒有吸引力還是城外那間小院實在太誘人。
無月明留下的寶貝靈藥除了變成那些漂亮彩虹外就沒有了任何用處,她不是沒想過來一口,但光是聞聞那味道就讓她一陣發狂,就像是另一個自己要從身體裡鑽出來一樣,這讓她有些害怕。
這些無人打擾的日子裡,小江也終於有了閒工夫好好理理這些事情,這靈藥的主人她認識,又好像不認識,很熟悉卻又不熟悉,明明連嘗嘗血這種羞恥的事情都做過了,卻還是很難在見麵的時候坦然地說幾句話。她總感覺無月明在躲著她,曾經不知道為什麼,這幾日想來卻有些明白了,無月明一定是怕吃了她,就像她怕自己恨不得吸光無月明的血一樣。
或許那種一見如故的熟悉感不是因為二人有前世的緣分,是因為他們都想把對方吃掉。
所以小江撒了謊,她不再願意去梳妝打扮不是因為身體不好,也不是因為那小河小溪讓她自慚形穢,隻是因為她害怕從鏡子裡跑出另一個小江。
大家都叫無月明“笑麵魔”,小江不知道這其中有幾分真假,但她知道,如若在紅蓮山莊的那天夜裡,她不是無月明身後的那個,而是站在對麵,或許看到的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或許在那個時候,無月明身子裡的另一個他已經冒出來了。
既然無月明可以大大方方地說自己不是好人,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坦然一些,把鏡子裡的那一麵也展示出來呢?
小江無時無刻不在這麼想著,可每每阻礙她下定決心的,是從令丘山被無月明背回來的阿南,那些恐怖的灼傷和明明不曾見過卻熟悉無比的感受,還有那隻不知是不是幻覺的紅蝶。她的修為尚不如阿南精湛,可她就是知道怎麼救阿南,就像是生下來就知道的東西。
可她明白,人生下來是不會明白這些的。
所以她拚命地瞞著阿南,絕口不提她是怎麼康複的,她害怕自己和傷害阿南的是同一個東西。
小江把水晶瓶攥在手裡放在胸口,雙眼越過樹影落在剛從樹梢上升起來的一彎弦月,西邊的太陽還沒有落山,可這月亮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露頭,就像是搶著要來見她,可無論怎麼看,她還是覺得無月明的那輪要更好看一些。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幸運,能私有那輪明月。
她讀過莊周夢蝶的故事,她覺得自己也許就是那做夢的蝴蝶,阿南、無月明,還有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夢裡的東西,等到她醒來,這一切就都會消失不見。夢裡的無月明給了她一瓶藥,告訴她喝了就能回到現實,可她卻猶豫了,因為她不知道,無月明口中的現實,是不是也是她的現實。
今日兩個時辰的想念很快就到點了,小江慵懶地坐了起來,她要去夢裡做那隻蝴蝶了。
可窗外匆匆跑進院子裡的兩個人影卻打亂了她的計劃。
屋外響起了輕盈地腳步聲,丫鬟的聲音響起:“小姐睡了嗎?長孫公子來拜訪了。”
屋裡的小江沒有回答,因為她早就從直通小院的後門跑了出去,站在屋簷下候著過來的兩個人。
長孫無用現在的模樣頗有幾分狼狽,幾日沒有打理的頭發從發髻裡逃了出來,衣衫上的褶皺也沒工夫搭理,右手捏著幾片玉簡,緊鎖的眉頭比城外的河溝還深,而他左手牽著的白水心卻是另一個模樣,和之前相比,就像是村裡的窮書生突然金榜題名,不僅換上了阿南和小江送去的錦繡綢緞,還打扮地十分漂亮,腰間掛著足足一個成年人巴掌那麼大的玉環,另一邊還插著一把金絲楠的折扇,一看就是出自長孫無用的手筆,不過她左手握著的可不是什麼玉簡,而是一顆顆足有小孩拳頭大的冰糖葫蘆,那又大又薄的糖衣看著就讓人流口水,隻不過此刻被長孫無用拖著,整個人都歪著,手裡的糖葫蘆怎麼也塞不到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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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看著慌慌張張的兩個人無聲地笑了起來,忽然想起些什麼,摸出懷裡的水晶瓶用袖子遮掩著輕呷了一口,當袖子再次放下來的時候,是另一幅傾城傾國的笑臉。
小江彎下身接住了幾乎是被拖過來的白水心,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說道:“水心今天怎麼來了?”
“長孫……叔叔……他……”
嘴裡還塞著糖葫蘆的白水心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還是長孫無用告知了來龍去脈。
“這孩子先在你這放幾天,我有些要事要辦分不出心來,學堂那邊你不用擔心,就當放了假,帶她玩幾天就好。”說罷長孫無用便轉身快步離去。
“長孫……”
小江有些焦急地叫住了長孫無用,可長孫無用卻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似乎知道小江要問些什麼。
“不用擔心他們兩個,好著呢!”
小江舒了口氣,卻又聽見長孫無用自己發著牢騷,“就你有爹?就你會叫?你怎麼不把木蘭教主也喊來呢?我不治治你我還就不姓長孫了!”
小江剛放下的心立馬又提了起來,她剛想再問,長孫無用已經出了院子,隻剩一片衣角在牆角道了彆。
“小江姐姐吃糖葫蘆。”終於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的白水心把手裡的大糖葫蘆遞了出去。
“好!”小江看著明顯胖了不少的白水心笑了起來,煩心的事自有煩心的人去管,她隻要管好眼前這個孩子便好。
“好吃嗎?”白水心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糖葫蘆的配料自是極好,山楂微酸卻不傷牙,糖衣甘甜卻不齁膩。
“好吃,太好吃了,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糖葫蘆呢!”小江笑著揉了揉白水心的腦袋。
“我就知道好吃!”說著白水心用空著的手在懷裡摸了起來,“我這還有,小江姐姐再嘗嘗這個!”
看著白水心從一件襦裙裡大包小包的掏出了各種糕點美食,小江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她總算明白白水心為什麼胖得這麼快了,除了內服以外原來還有外用。
“快嘗嘗!”
“好,我嘗嘗。”小江挨個吃著白水心遞來的東西,每一個都少不了一番誇獎,一直說到小江都沒詞了,才終於堵上了白水心的嘴。
每天除了睡就是睡的小江飯量自然很小,這幾塊糕點一下肚,竟有了幾分飽意,於是便拉著白水心在院中池塘邊躺了下來。
池塘裡潺潺流水剛好把夏夜的最後一絲炎熱帶走,此刻躺在這裡有說不出的愜意,小江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可以感受到血液從全身流到胃裡,又重新流回其它地方,這種暖呼呼的感覺是如此的讓人熟悉,又如此地讓人難忘。
“對了,小江姐姐,你可千萬不要跟無叔叔說我吃了糖葫蘆還吃了這麼多糕點的事。”躺在另一邊的白水心耐不住寂寞趴了起來,上半身衝著小江豎了起來。
小江側頭看著白水心問道:“為什麼?”
“他不讓我吃那麼多甜的,說吃多了牙會掉光。”
“你無叔叔說的對。”
“才不是呢!我牙好著呢!”說著白水心張開了大嘴,露出了還沒長齊的獠牙。
“姑娘家要注意形象。”小江無奈地捏了捏白水心胖嘟嘟的腮幫。
“才不呢!長孫叔叔說人就要肆意而為,若是處處都為難自己,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小孩子家家的,哪裡懂活著的意思?”
白水心又往小江這邊側了側,“那小江姐姐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