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用樂出了聲,“什麼都不用乾還不好?”
“那種老是被人照顧著的感覺讓我總覺得有些不真實,渾身不自在,還是來學堂要好些。”
“你怎麼和你無叔叔一模一樣,好好的福享不了,咱可不能學他。”
白水心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其實覺得他說的挺對的。”
“嗯?”長孫無用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剛到他腰這的白水心,“他走之前你倆不還誰也不理誰呢嘛,怎麼一走就開始覺得他對了?難道這就是距離產生美?”
“才不是呢!是我之前不懂事。”
“要是這麼說,你倆倒是冰釋前嫌了,可我不就成了壞人了嗎?”長孫無用故作誇張,還鬆開了白水心的手。
“長孫叔叔,無叔叔什麼時候回來啊?”白水心向前一步,摸索著又牽住了長孫無用。
“怎麼,你也想他了?”
“不是,我是有些問題想要問問他。”
“哼!”長孫無用才不會信女人的鬼話,他牽著白水心繼續向大轎子走去,嘴裡哼哼著,“等著吧,他和阿南不知道在哪逍遙快活呢!哪還記得風月城?”
凡人和修道者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天與地,尋常時候很難有聯係,所以儘管修道界發生了天大的事,凡人的世界還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最多就是茶餘飯後說幾句閒話,什麼好端端的廆山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就被夷為平地之類的。
總之無論修道界熱鬨成什麼模樣,江南還是那個江南。
在盛夏的尾巴裡,江南也進了雨季,接連幾日總是在清晨的時候下雨,到了中午便停,片刻晴朗之後就重新蓋上了烏雲。這樣的江南小鎮對於閒人來說自然是最好的去處,沒有烈日驕陽,也沒有煩心事叨擾,隻需乘一條遊船,沿著江南水道順水而行,飄到哪算哪,什麼也不用想。
如果還能有些閒情逸致搞些業餘愛好那就再好不過了,比如做做小手藝活之類的。
於是在江南水鄉的一條小小烏篷船上,無月明坐在舟頭,雙腿垂在船外,手裡拿著一把刻刀在一塊木料上比比劃劃,水裡時不時的還有些無憂無慮的魚遊過,治愈著無月明在廆山留下的心理陰影。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舒適愜意,除了在他身後的船艙裡時不時傳出的慘叫聲以外。
人的悲歡總是不相通,就在無月明享受生活的時候,阿南正在烏篷船裡受儘折磨,那輕白死火在短短幾天之內就摧毀了阿南的整個身體,剛從廆山出來的時候還有力氣咬無月明一口,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整個人像是沒了骨頭,在烏篷船裡從荊州躺到了江南。
就在無月明手裡的木頭逐漸成型的時候,船艙裡又響起了呻吟聲,無月明吹吹手上的木屑,起身走了進去。
在狹小的船篷裡有一張簡單的小床,臉色慘白的阿南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無月明不知道從哪找來的棉被,遠遠看去就像是個客死異鄉的遊子,無月明則是那個趕屍人。
“又活了?”無月明晃晃悠悠地壓著身子鑽了進來,看到床上的阿南半睜開了眼睛。
阿南自然是沒有回答,不過她這幾日時常會像這樣醒個一時半刻,但很快就又會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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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月明拿手背拍了拍阿南的臉頰,後者的腦袋隨著無月明的拍打晃了晃但並沒有什麼醒過來的意思,無月明撇撇嘴轉身就要走,沒想到阿南又哼了兩聲。
無月明撇撇嘴,掉過頭去坐在了床邊的船板上,腦袋往烏篷上一靠,問道:“怎麼了?”
阿南說不出話來,隻能勉強睜開眼睛看向了無月明,那眼神裡蘊含著太多的感情,讓人根本猜不透她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但無月明不是一般人,他曾經見到過無數次這樣的眼睛,那是瀕死之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不甘。
他把一隻手伸進了棉被裡搭在了阿南的手腕上,入手處就像是三九寒冬時凍在窗外的臘肉,又冷又硬,皮膚下的脈搏已經難以察覺。
雖說一般的修道者很少去專門修煉肉體這種外門,但長期受天地靈氣熏陶再加上各種天材地寶地加持,修道者的肉身要比凡人好得多,從來不會因為風寒這種小毛病丟了性命,可這並不意味著修道者就高枕無憂了,因為一旦真的奄奄一息了,那說明這具肉身已經到了極限,神仙來了也難救,要麼身死道消,要麼便留一縷殘魂去做鬼修。
如今阿南這副模樣離邁入鬼門關隻差一和眼的功夫,不是每個人都是天選之子,她終究不是無月明,也終究不是鳳凰,這樣天大的機遇她根本就無福消受,她本就不高的修為在輕白死火的反複折磨下薄如蟬翼,在連日的灼燒裡早已化為了灰燼。
無月明收回了手,順帶掖好了被子,腦袋往後一歪,和阿南對上了眼睛。
一陣沉默之後,無月明開口問道:“你想說點遺言?”
阿南艱難地動了動眼皮。
“你想讓我照顧好小江?”
阿南又動了動眼皮。
無月明歎了口氣,目光看向了船外,就這片刻的功夫,朦朧的細雨就又落了下來,“這種活我很久之前就不接了。”
雨滴落在了烏蓬上,像是打起了腰鼓,鼓聲漸漸急促起來,漂在小河上的船也隨著吹起的風搖晃起來。
其實說起來無月明並不是不想幫忙,他在給長孫無用傳信的時候就告訴過長孫無用,阿南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但長孫無用隻是輕描淡寫地回到有你在那有什麼好管的。
這讓無月明有些不解,他可以不管,因為他本就是江湖遊子,空手而來,空手而去,要找的人找到了就找到了,找不到便算了,反正他也沒有想好要如何去麵對那場相遇。可長孫無用不應該是這樣,他到那風月城是奔著乾正事去的,可現在他的盟友都要死了,他卻沒有一點著急的意思,隻是讓無月明看著辦,這本就非常的奇怪。
儘管長孫無用在大部分時間裡都不是很靠譜,但在這種關乎到他前途的事情上他從未犯過渾,他坐擁著幾乎無限的資源,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既然他覺得無月明在這裡就沒有問題,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不過這道理來自哪裡就需要動動腦子,好在無月明腦子一向好使,也對長孫無用有充分的了解,畢竟長孫無用是僅有幾個在他從華胥西苑出來之後對他有充分認識的人。
無月明站起身來,彎著腰坐到了床邊,兩雙眼睛對在了一起,一雙是水墨般的灰色,層層疊疊的黑白像是一本厚厚的書,略顯陳舊卻生機勃勃,另一邊是一雙漂亮的棕色眼睛,漂亮的就像是那些從不讓人間見白頭的美人。
無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阿南懇求的眼神裡伸出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稍稍向上抬起,露出了她天鵝般的長頸,但漂亮的脖頸上卻多了一條長長的傷口,快要流乾的血已經流不出來了。無月明用另一隻手在她捏著阿南的手腕上劃過,泛著金光的暗紅色的血水便流了出來,在阿南有些釋懷的眼神中,無月明把自己手腕蓋在了她的脖頸上,從手腕處流出的滾燙熱血鑽進了阿南的傷口中,在她白的幾乎快要透明的皮膚下變成了幾條紅色的長蛇。
隨著無月明不停地劃破很快就自動愈合的手腕,阿南的雙眼再次朦朧起來,終於又睡了過去,但她的臉色卻好了起來。無月明看到阿南臉上朦朧的死氣漸漸散去之後,起身來到了船頭,在朦朧細雨中坐了下來。
在連綿的鼓聲裡,江南入了夜,河道兩岸點起了數不清的燈籠,茶館,酒樓,叫賣的小販,姑娘們結著伴散步在長街上,對麵走來的小夥子不知被哪個姑娘迷住了眼睛,撞在了街邊的果攤上,當季的果子滾了一地,姑娘掩著嘴笑了起來,不知今晚誰又會出現在誰的夢裡。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阿南虛弱的聲音在船艙中響起,不知何時她已經坐了起來,整個人裹在棉被裡,腦袋靠在烏蓬上,在陰影裡看著雨中坐在船頭低垂著腦袋的身影,兩岸的燈火倒映在水中,不斷翻起的漣漪讓那身影看起來也如夢幻泡影般閃爍。
“曾經我以為我是人的,至少我覺得我是,但現在真有些不確定了。”
“若是讓彆人知道你能治好我,你會不會被抓去煉丹?”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掐斷你的脖子?”
阿南知趣地閉上了嘴。
小船順著河水慢慢悠悠地向前走,而在正前方那座如火炬一般耀眼的高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要不你進來坐吧?”雨勢漸大,阿南忍不住問道。
“不了,”無月明低垂著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在雨水的敲擊下幾乎聽不到,“裡麵味道太難聞了。”
阿南幾乎是下意識地先把棉被罩在了頭上,狠狠地嗅了幾下,生怕這幾日躺在這小床把自己醃臭了,可嘴上卻還不服氣地說道:“哪裡難聞了?”
無月明慢吞吞地說道:“滿是血腥味。”
“那還不都是你的?”阿南不服氣地爭辯著,但還是拉拉領子遮住了自己的脖子,順帶還把自己往被子裡又藏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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