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發改委國民綜合處所在的行政中心大樓,比區局的辦公樓更顯莊嚴肅穆。高聳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天光,門口持槍站崗的衛兵身姿筆挺,無聲地昭示著這裡的權力分量。
林窈帶著全部家當,在門衛處嚴格登記,又經過了一道內部人員的確認,才被允許進入大廳。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混合著中央空調冷氣、打印墨粉和某種無形壓力的味道。
國民經濟綜合處位於大樓的十二層。林窈走出電梯,踏上柔軟吸音的地毯,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深色木門,門上掛著處室名稱的銅牌,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找到綜合處的大辦公室,敲了敲門。
“請進。”
一個三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精明乾練的男人抬起頭。他是綜合處的副處長,姓趙,負責內勤和部分業務工作。
“趙處長您好,我是林窈,今天來報到。”林窈微微躬身,語氣恭敬。
趙處長推了推眼鏡,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帶著公式化的審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哦,林窈同誌,調令收到了。歡迎。”他指了指靠窗的一個空工位,“你先坐那裡,熟悉一下環境。你的主要負責領域,等李處(處長)開完會回來再具體安排。”
“好的,謝謝趙處。”林窈走到那個指派的工位坐下。
這是一個開放式辦公區域,比區局的辦公室更寬敞,裝修也更現代化。每個工位都用淺灰色的隔斷分開,配備了最新的電腦和電話。與她之前在區局那個堆滿陳年文件的角落相比,這裡整潔、高效,卻也……冰冷。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同事。大約有七八個人,都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著。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閒逛聊天,甚至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帶著一種克製而迅速的節奏。偶爾有人起身去文件櫃取資料,或者去隔壁的打印機那裡拿文件,腳步都放得很輕,生怕打擾到彆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和專注。
一個年輕的女同事抱著一摞比她還高的文件資料,步履匆匆地從她身邊走過,眉頭緊鎖,嘴裡似乎還在無聲地默念著什麼數據。
斜對麵一個中年男同事,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表格,手指飛快地敲擊著計算器,時不時在旁邊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表情嚴肅。
還有一位,正對著電話,語氣恭敬卻又不失條理地彙報著:“……王主任,關於上半年的投資結構分析,我們初步判斷……是,數據核實過了,支撐材料已經準備好,下午的彙報會一定準時……”
這裡的一切,都與區局那種鬆散、甚至帶著點人情世故閒聊的氛圍截然不同。這裡更像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每個人都是上麵的一個齒輪,必須嚴絲合縫,不能有絲毫懈怠和誤差。
林窈甚至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磁場——那是高度腦力勞動所散發出的、混合著壓力、專注和些許焦慮的場域。在這裡,“鹹魚”兩個字,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默默地打開電腦,連接內部係統,開始瀏覽處室共享文件夾裡的一些公開資料、以往的報告模板和工作流程。她需要儘快熟悉這裡的節奏和規則。
沒有人主動過來跟她搭話。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或者說,對於她這個空降來的新人,保持著一種謹慎的、觀望的態度。她能感覺到偶爾有目光從隔斷上方掃過,帶著好奇和評估,但很快就移開了。
這裡不講究區局那種表麵的“和諧”與“客氣”,更注重效率和成果。背景或人脈資源很重要,但最終立足,靠的隻能是實打實的能力和貢獻。
過了一會兒,處長李明開完會回來了。他是個四十多歲、身材保持得很好、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他將林窈叫到他的獨立辦公室。
“林窈同誌,歡迎加入綜合處。”李明坐在辦公桌後,語氣不算熱情,但很直接,“你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之前關於產業鏈隱性堵點的分析報告,周書記做了批示,認為很有參考價值。”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看著她:“綜合處是委裡的核心處室,工作強度大,要求高,直接服務於市領導決策。這裡不養閒人,也不看資曆,隻看能力和結果。你以前在市場上的經驗是財富,但要儘快適應體製內的行文風格和辦事流程。”
“是,處長,我明白。我會儘快學習,努力適應。”林窈認真地回答。
“好。”李明點點頭,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她,“你先跟著趙處,參與‘季度經濟運行監測報告’的起草工作,負責其中‘固定資產投資’和‘產業結構’兩個板塊的數據核實和初稿撰寫。下周三我要看到初稿。”
“是。”林窈接過文件,厚度和內容複雜度都遠超她在區局接觸過的任何材料。
抱著文件回到工位,林窈深吸了一口氣。
新的戰場已經鋪開。
這裡沒有區局那些瑣碎的雜事和人際糾纏,取而代之的是更宏觀的視野、更重大的責任、和更直接、更殘酷的能力檢驗。
她看了一眼周圍那些埋頭苦乾的同事,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任務。
她輕輕打開文件,目光變得專注起來。
既然來了,那就……迎難而上吧。
至少在這裡,功勞,應該不會再被輕易搶走了。而壓力,或許也能轉化為一種久違的、屬於專業領域的興奮感。
她打開一個新的文檔,手指落在鍵盤上,開始了她在市發改委的第一項正式工作。周圍的鍵盤敲擊聲,似乎也與她的節奏,慢慢重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