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深發現自己開始注意一些以前從未在意過的細節。
比如,林窈在走廊裡遇到綜合處那位姓趙的副處長,會微微頷首,露出一個客氣而禮貌的淺笑;比如,她在食堂偶爾碰到其他部門相熟的女同事或男同事,也能輕鬆地聊上幾句,嘴角帶著自然的弧度;甚至有一次,他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她正和委裡一位負責信息技術的年輕工程師討論問題,側臉上帶著專注而柔和的光,聽到對方說了個什麼技術笑話,她竟也彎起眼睛,笑得有幾分燦爛。
那笑容,清冷中帶著暖意,像冰雪初融的陽光,很是……刺眼。
為什麼?
為什麼她對所有人都可以表現得正常,甚至友善?唯獨麵對他時,就像老鼠見了貓,渾身緊繃,眼神躲閃,仿佛他是什麼吃人的洪水猛獸?
他有那麼嚇人?
這個認知,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周硯深的心頭,不深,卻持續地帶來一種陌生的、令人煩躁的鈍痛。他越是去想,那張冷峻的臉就繃得越緊,周身散發的氣壓也就越低。
最先感受到這股寒流的是陳秘書。他敏銳地察覺到,書記近日批閱文件的速度似乎更快了,筆尖劃過紙張的力道也重了些。遞過去的茶水,溫度稍有不妥,便能引來一道沒什麼溫度卻極具壓迫感的視線。甚至連他彙報行程時,都能感覺到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隱藏著的不耐與審視。
陳秘書更加謹言慎行,恨不得自己能化身空氣。
很快,這股低氣壓便以市府辦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
第一個撞上槍口的是交通局。他們報送的一份關於城市智能交通體係建設的方案,被周硯深直接打了回來,附上的批示措辭嚴厲:“思路陳舊,數據支撐薄弱,可行性論證兒戲!拿這種水平的東西來應付,是覺得財政的錢太好拿,還是覺得市民的出行需求可以敷衍?”
交通局局長拿著那份被批得“體無完膚”的方案,額頭冒汗,臉色發白地退出了辦公室。
緊接著是招商局。在關於一個重點外資項目落地的協調會上,周硯深聽著彙報,眉頭越皺越緊,突然打斷:“對方提出的這個環保標準,我們配套的汙水處理方案跟進細節在哪裡?口頭承諾‘全力保障’?我要看到具體的時間表、路線圖、責任單位!做不到精準對接,就不要在這裡空談戰略意義!”
招商局局長被問得啞口無言,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幾乎所有的部門工作彙報,都麵臨著比以往苛刻數倍的審視。問題更加刁鑽,要求更加具體,容錯率幾乎降為零。稍微有一點含糊不清、準備不足,便會引來毫不留情的批評。一時間,各個部門風聲鶴唳,負責彙報工作的領導們個個麵色凝重,進書記辦公室時都帶著一種上刑場般的悲壯。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
發改委自然也收到了風聲。李處長在部門內部緊急召開例會,神色嚴肅地提醒大家:“最近市裡各項工作要求都很高,大家手頭的工作,務必精益求精,數據要反複核對,邏輯要嚴密再嚴密,彙報材料要打磨到無可挑剔!都謹慎一點,仔細一點!”
雖然處長沒有明說原因,但“周書記最近心情不佳”的消息,早已在各個辦公室隱秘地流傳開來。綜合處的氛圍瞬間變得更加緊張,敲擊鍵盤的聲音都下意識放輕了,生怕一點不必要的動靜會引來無妄之災。
林窈自然也感受到了這股彌漫的緊張氣息。她更加賣力地投入到彙報材料的準備中,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檢查再三。
在這種高壓之下,她竟然……又做夢了。
夢裡是在周硯深的辦公室,她正在做彙報。而他,沒有坐在辦公桌後,而是站在她麵前,手裡拿著一把戒尺——那種舊式私塾先生用的、光滑沉重的木尺。
他麵無表情地聽著,她戰戰兢兢地講著。突然,他手中的戒尺“啪”地一聲輕敲在她麵前的稿紙上,嚇得她一個哆嗦。
“這裡,數據關聯邏輯跳躍。”他聲音冷得像冰。
戒尺又抬起,作勢要落下:“這裡,風險預估不足。”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身體微微發抖,想躲又不敢躲。那戒尺並沒有真正打在她身上,但那懸而未決的威脅,那冰冷的觸感隔著空氣傳遞過來的壓迫,比真的挨打更讓人心驚膽戰。
可奇怪的是,在這極致的恐懼和緊張之中,她看著他那張近在咫尺的、冷峻到極致的臉,看著他握著戒尺的、骨節分明的手,心底深處,竟然……隱隱泛起一絲極其微弱、極其詭異的……戰栗感?
這感覺轉瞬即逝,快得讓她無法捕捉,隨即被更大的恐慌淹沒。她猛地從夢中驚醒,坐在床上,心跳如鼓。
她抬手捂住臉,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拿著戒尺聽彙報?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可夢裡那種又怕又……有點那啥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林窈絕望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我是不是真的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語,“我……我真的有那麼饑渴嗎?連這種夢都做得出來?!”
周公解夢不管用,閨蜜診斷的“缺男人”似乎也無法完全解釋這越來越離譜的夢境。
她感覺自己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著,滑向一個完全未知的、讓她既害怕又隱隱有些……期待的深淵。
而那個深淵的中心,站著那個手握戒尺(在她夢裡)、讓她又懼又……難以言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