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點越來越急!嗩呐吹到了最高音,尖銳得仿佛要撕裂夜幕!
整個秧歌隊,無論是地上的還是高蹺上的,動作幅度都達到了極限。彩綢狂舞,扇花翻飛,手絹旋轉成一片片彩雲。
腰胯扭動得像狂風中的麥浪。
翠花嬸子旋轉著,紅襖子像一團燃燒的火;老擓婆的煙袋鍋子快甩上了天;傻柱子在地上打滾;
高蹺隊員的步伐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所有人的臉都紅撲撲的,汗水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眼睛裡都燃著一團火。
“咚——!!!鏘——!!!”
張二大爺用儘全身力氣砸下最後一記重槌,趙大嗓門的大鑔猛地合攏,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
嗩呐和小鑼也同時收住最後一個音符。
世界仿佛瞬間靜止了。
所有動作戛然而止。演員們保持著最後的姿態:有的金雞獨立,有的弓步亮相,有的扇子高舉,有的手絹飛旋……像一幅濃墨重彩、充滿動感的年畫,凝固在寒冬臘月的夜空下。
寂靜隻持續了一秒。
“好——!!!”
“扭得太帶勁兒啦——!”
掌聲、歡呼聲、口哨聲、孩子們的尖叫聲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個生產隊大院。
凍得通紅的小臉,咧開嘴笑掉牙的老太太,拍著巴掌跺著腳的老漢……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喜悅和滿足。
幾個膽大的孩子已經衝進場子,笨拙地模仿著大人的動作扭了起來。
打穀場的火堆矮成了滿地紅炭,空氣裡還飄著鬆脂香和炸元宵的甜味兒。
人群三三兩兩散開,說笑聲在雪夜裡打著旋兒飄遠。
李山河左邊胳膊挎著琪琪格結實的小臂,右邊胳膊被田玉蘭輕輕挽著,薩娜和吳白蓮、張寶寶跟在後麵,小聲說笑著白天秧歌隊的趣事。
李山霞蹦蹦跳跳,手裡還攥著沒點完的半截鬆明子,火光映著她紅撲撲的臉蛋。
唯獨李山峰,拖著步子走在最後,腳底下踢著凍硬的雪疙瘩,腦袋耷拉著,活像霜打的茄秧子。
“咋了老弟?秧歌沒扭夠啊?”李山河回頭逗他。
李山峰悶悶地“嗯”了一聲,抬腳把一塊雪疙瘩踢出老遠,砸在路邊的柴火垛上:“明兒個...就開學了。”
聲音蔫蔫的,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那寶貝似的軍用指南針在棉襖兜裡硌著,也提不起半點精神。
王淑芬拍了他後背一巴掌:“大小夥子,念書還委屈你了?趕緊家去,鍋裡給你留著熱元宵呢!”
這話總算讓半大小子的腳步加快了點,可背影還是透著股垂頭喪氣。
到了家,院裡還殘留著煤油味兒。
李衛東已經收拾妥當,手裡拎著個蓋著藍布的柳條籃子,裡麵裝著幾個新雕好的蘿卜燈碗,還有一小罐豆油和一包新棉撚。
東北的習俗,正月十五要去送燈,送燈就是去墳地點上一盞小燈,一是為了拜祭祖先,二是告訴祖先年已經過了。
李山河麻利地套上他那件厚實的熊皮大衣,從牆角拿起一把鐵鍬。“走吧爹。”
“嗯。”李衛東應了聲,爺倆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把女眷們的叮囑“當心路滑”、“早點回來”關在了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