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甩開腮幫子,風卷殘雲。
彪子吃得滿嘴油光,米飯添了三碗。
李衛東也難得地多夾了幾筷子鍋包肉,細細嚼著。
李山河啃著香酥雞的翅膀,看著窗外電車道上來來往往的綠色電車和解放卡車,聽著飯館裡鼎沸的人聲,感受著舌尖上這純粹、熱烈、帶著濃濃關東煙火氣的味道,心裡那點因為孫大疤瘌帶來的膈應,徹底被這頓硬實飯給衝沒了。
這才是長春!車輪滾滾,肉香四溢,充滿力量和人氣的長春!他端起粗瓷碗,跟老爹和彪子的碗碰了一下:“來!走一個!!”
碗裡是熱乎乎的高粱米茶,也喝出了烈酒的豪氣。
……
第二天一早,仨人被窗外叮叮當當的電車聲吵醒。彪子揉著肚子直哼哼:“二叔,昨兒那大肘子…還在嗓子眼堵著呢!”
李山河一骨碌爬起來:“堵著正好!今兒帶你們去個更熱鬨的地界,溜溜縫兒!”
第一站:黑水路!這時候的黑水路,雖然後世那摩肩接踵、招牌摞招牌的“遠東小香港”氣派還沒成型,可那股子野生的、蓬勃的市井氣兒已經壓不住了!
街道兩邊,國營商店的大玻璃窗擦得鋥亮,裡麵擺著“永久”“鳳凰”自行車和“蝴蝶”縫紉機,透著股計劃經濟時代最後的體麵。
可更吸睛的是人行道上!一水兒的地攤兒!花花綠綠的塑料布往地上一鋪,就是個營生。賣啥的都有:
“葉子”攤最火爆!掛起來的、堆成山的,全是時興的“的確良”襯衫、滌卡褲子、踩腳褲(健美褲)、還有印著“長春”“一汽”甚至“少林寺”字樣的文化衫。
顏色那叫一個大膽!大紅、翠綠、明黃、寶藍…晃得人眼花。攤主扯著嗓子吆喝:“上海貨!剛到的上海貨!走過路過彆錯過!”
小商品海洋:塑料發卡堆成彩虹山,電子表在玻璃盒裡閃著廉價的紅光,印著港台明星的不乾膠貼紙花花綠綠,還有成捆的彩色玻璃絲頭繩、蛤蟆鏡、彈簧刀…
吃食兒穿插其間:冒著熱氣的烤地瓜爐子,油鍋裡翻滾的炸麻花、油炸糕,玻璃罩子裡的熏雞架、粉腸…
彪子進了這地界,眼珠子都不夠用了,看啥都新鮮,一會兒摸摸攤上的“魔方”,一會兒又被賣糖葫蘆的老頭吸引。
“二叔!這…這比咱鎮上大集熱鬨一百倍啊!”
“彆光看!”李山河大手一揮,“買!一人整兩身‘葉子’!回溝裡也精神精神!”
彪子樂得合不攏嘴,給自己挑了件大紅的“一汽”文化衫和一條繃得死緊的喇叭褲。
李山河則選了件藏青的滌卡中山裝和一條直筒褲,顯得利落。
輪到李衛東,皺著眉在一堆花哨衣服裡扒拉半天,最後相中了一件深灰色、料子厚實的呢子短大衣。
他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又湊近鼻子聞了聞,朝著李山河咧嘴一笑,對李山河說:“瞅啥瞅,沒見過給媳婦買衣服的啊,滾蛋,你小子自己溜達去。”
李山河給李衛東偷偷豎了個大拇指,這老爺們誰得誰不得誇一聲心疼媳婦。
說著,在女裝攤前認真挑揀起來,最後選了一件棗紅色、款式大方、帶點收腰的呢子大衣,付錢時還特意囑咐攤主:“給包嚴實點。”
第二站:真不同醬肉鋪!
從黑水路的喧囂裡擠出來,仨人又奔著那股子霸道醬香去了。
百年老字號“真不同”,門臉不大,深褐色木匾,門口排著不長不短的隊,都是本地老饕。
那味兒,隔老遠就勾人魂兒!濃鬱的醬香混合著肉香、鹵料香,沉甸甸地飄在空氣裡,跟黑水路的廉價香水味兒一比,高下立判。
“謔!這味兒!鑽鼻子眼兒裡去了!”彪子使勁吸溜著鼻子。
進了店,玻璃櫃台裡簡直就是肉食者的天堂!油亮醬紅、顫巍巍的醬肘子;
深褐色、紋理分明、帶著透明肉凍的醬牛肉;
醬色濃鬱、皮肉酥爛的醬豬蹄;還有整隻油光發亮、皮脆肉嫩的熏雞!
最絕的是那醬肉拚盤,紅(肘子)、褐(牛肉)、黃(口條)、白(肚絲)…五彩斑斕的肉山!
“同誌,一樣來點!給切實在點!”李山河底氣十足。櫃台裡老師傅戴著白帽,手起刀落,快如閃電。
醬牛肉切得薄如紙,透光!醬肘子肥瘦相間,帶著厚厚的皮凍。豬蹄斬成段,露出裡麵膠質飽滿的蹄筋。
熏雞撕開,皮脆肉嫩,還帶著果木香。最後還帶了幾根粉嘟嘟的蒜腸。
油紙包了好幾層,細麻繩捆紮得結實,提在手裡沉甸甸,香味兒怎麼也捂不住。
彪子抱著這一大包“硬通貨”,像抱著金元寶,笑得見牙不見眼:“嘿嘿,這回去長白山的乾糧,可太硬了!饞死那幫老林子裡的熊瞎子!”
眼瞅著日頭偏西,該辦正事了。回到火車站那永遠喧囂混亂的廣場。
李衛東守著行李和剛買的“葉子”,李山河帶著彪子,像兩條靈活的魚,鑽進人群裡。
“通化白山,白山臨江!上車就走了奧,老弟去哪的老弟?”
一個穿著舊軍大衣、縮著脖子、眼神滴溜亂轉的瘦高個兒湊上來,高聲喊道。
“有臥鋪沒?”李山河問。從長春到通化得一宿,這要是硬座,還哪有精神進山了,得找個臥鋪。
“臥鋪?”黃牛像看外星人,“大哥,我這大客啊,上哪給你掙臥鋪去!”
李山河一聽大客,轉身就走,大客我跟你扯這犢子?那不是晚上到了通化還得找地兒住,還不趕擱火車上睡一宿呢。
那瘦高個一看李山河轉身就走,一下就急了,“欸兄弟,我也沒說我這沒有火車票啊。”
聞言,李山河腳步一頓,轉身瞄了他一眼,“你有你不早說。”
瘦高個嘿嘿一笑,二人很快交易好火車票,還是一個車廂的,這次可沒買到下鋪,左右不過是一宿,對付對付得了。